穿越老家的时空
再见故乡,正是风轻水软时节。格外想念养育我的金石老厝,一改以往的匆匆探望,特意留下来过夜,得以在老家的时空中悠然穿越……
又见湖池又见父亲
清晨,我径直从老厝的门前走向旷野。一眼便看到当年我家的“湖池”。雨后天晴,一天的白云,跌落在湖里。我童年的时空,却随着湖光,缓缓地浮现。上世纪50年代初,土改“分果实”,我家分到了这口鱼塘和边上的田地。湖池,像一个亮晶晶的镜头,摄下了父亲带领我们劳作的身影,也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情结。
这时,只见池里用浮子围起来的萍卵,不时被鱼儿搅动,发出了吞食的声响。我不由想起当年父亲养鱼的情景:那小如蝌蚪的鱼苗,放进池里后,便开始了长达数月的精心喂养。根据鱼的长势,饲料不断变换着。先是很小的萍卯,然后是浮萍、青草、水浮莲,看到鱼跃水面,父亲会及时放上营养丰富的豆饼。起网时,看到白花花的大鱼,我仿佛明白了自己是如何长大的。
不远处有人正在投放鱼苗。我赶忙举起相机录像,录下这难得一见的场景。只见池边的围网鱼儿拥挤跳跃,四位老者正用塑料勺子往池里投放鱼苗,嘴里唱着数鱼的口诀:“……5哩无多,6哩欠1,7哩还去……”。他们看我拍照录像那么投入,问:“老家在哪呢?”我往湖那边一指:“新厝内。”“大人(父亲)叫什么名呀?”我答:“汉好。”“呵,汉好伯,认识认识。”他们几乎齐声说道。有一位老者转过身来,说:“那你是从北京回来的?”我点头称是,那人又说:“你还有个弟弟在潮州。”“是的是的。”顿时,我与他们、与时空,是那样的亲近……
湖边徜徉,思绪如泉。望着那满满当当的湖水,我想起了当年大旱的情景:家里的那部水车,夜以继日地车水,灌溉那干渴龟裂的农田。池水不断下降,裸露的池底只剩下一小洼水了,水车没能够着,父亲又挑来一部水车,安在池底,进行“接力”。我们全家出动,母亲带着我们踩着上面的水车,下面的水车父亲一人担当。只见他伏在车架上,双脚奋力踩踏,久久没有歇息……
又见湖池,又见父亲!
“王府井”看到补鞋匠
“直街”,是金石最老的街。我懂事的时候,这里集中各种店铺,百姓的生计都与这里息息相关,我每天不知要走多少回。如今,直街被戏称“王府井”,其崭新面貌可想而知。一路走去,五花八门的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醒目时尚的招牌……老字号不见了,老式理发店、裁缝店、屐店都已无处可寻。岁月保留了这条长长直直的街,时间却改变了它的容颜。
忽然眼前一亮,在一处小拐角,看到了久违的补鞋匠。他头发花白,身体健朗,着花格衫,系皮围裙,正在专心缝补鞋子。从事这个行当的年头,一针一线的敬业精神,仿佛写在鼻梁上那副老式的眼镜上。一台造型奇特锈迹斑斑的补鞋机,一块垫鞋用的沉甸甸的树根疙瘩,一块铁色的硬木案板,加上剪刀、锤子和针线,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身旁别人家摆卖的婚嫁用品,色彩斑斓,与他的这些老古董,形成了强烈对比,仿佛两个年代依偎在一起。
看到我正拍照,他缓缓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又埋头手中的活计。我们有问有答,如同邻里。从中得知,他已从业40多年,从未离开过直街,蹲遍直街的各个角落。原来还有一位合作伙伴,后来伙伴把手艺传给了儿子,儿子在街头祠巷口继承父业。
说话间,老鞋匠补好了鞋,直起腰来,我忽然发现,他坐的那只靠背竹椅,很古很美,不由举起相机。他说:“这竹椅我已经坐坏了十几只。”
“大排档”里话“大餐室”
约好老邻居经裕兄和老同学伟秋兄共进晚餐,我们来到了金石宫前的大排档。点菜的时候,我无意中让他俩为了难。
“来碗牛肉丸吧?”我当即摇头,说:“现在北京能买到,有点吃腻了,这几天在潮州都没点。”伟秋说:“那就来碗牛杂吧!”经裕抡着说;“再来个蚝烙。”我又犹豫地摇头:“在潮州没少吃。”“要么来个炒果?”他俩一时不知该点什么。”我说:“听说金石有的小吃很出名,点点小吃吧!”伟秋笑了:“刚才点的除牛杂外,其它三样都很出名。”我一愣,离家久了,有眼不识泰山。忙说:“那就来这三样!”
一吃,果然非同一般。牛肉丸那个鲜美那个脆劲呵,一下征服了我的味蕾。他俩一让,碗里的牛肉丸,六颗我干掉了五。蚝烙的鲜嫩,他处也难相比。我一夸奖,话题一下便说到上世纪50年代。原来,这个大排档的前身,就是当年金石有名的“大餐室”。那里的掌勺师傅叫“阿扁”,曾经出了名。那是“经济困难”时期,百姓的餐桌,已经好久没能见到鱼肉,阿扁别出心裁,利用现有的食材诸如面制品、豆制品、果蔬之类,做出了看上去有鱼有肉的“佳肴”来。据说虽是假的,味道还不错。阿扁同大餐室一起出名了,参观者络绎不绝,“事迹”还上了报。不久,广州著名的华侨大厦把他调去,当了大厨。父亲与他是好朋友,我在广州当兵时,父亲带我专程看望他。中午被他留住,已经记不得吃些什么,忘不了的是他亲手做的肉丝豆芽汤。
伟秋指着正在忙碌的厨师告诉我,那是大排档的老板,当年大餐室老板的儿子。
环顾四周,墙上挂着许多照片,都是光顾过的,其中有陈伟南。
触景再忆“金石之声”
老家门前有一条小溪。上世纪50年代,作为居民,我们曾经下放到小溪对岸的石门蔡村。感情的纽带,引我兴冲冲向村子走去。村口的大榕树,还是那样的英姿勃发,硕大的树冠投下浓浓的日影,只有那交错裸露的树根,隐藏着岁月的沧桑。
我注视着这棵村树,有一位村民注视着我。我们聊了起来。他说,这棵树的树枝,曾经伸到了溪面,村童游泳时可以拽着树枝爬到树上。眼看树身倾斜了,只好锯掉部分树枝……
向前走是小广场,蔡氏家庙。我脱口而出:“以前这里是搭台演戏的地方。”那时,村里住进来一位剧团的导演,人称“打鼓伯”。一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村子,他竟然捣鼓出《小二黑结婚》这样的大戏,我在戏里男扮女装扮演小时候的小芹,留下了美好的记忆。料想我与石门蔡有缘,这位村民自报家门:“我是广标的儿子。”广标!当年著名的老丑。他每天挑着担子穿街走巷唱着潮曲卖花,练就一副好嗓子。他儿子说,村里演戏一看台下观众少,赶忙叫他父亲出来演《桃花过渡》,几声“艺了艺”观众都涌了过来。
广标兄是当年“金石好声音”!
晚上,老友树荣递给我一把二胡,说;“到三都祠乐去!”两年前,我在文化站同金石潮乐队同乐过一回,写了散文《金石之声》,不幸的是,一年后队长去世了,惋惜中对家乡的潮乐不无忧虑。可喜的是,金石的潮乐爱好者越来越多,潮乐好手不断涌现,活动场所也增加了。树荣说:“明天晚上塔下(村)有活动,我带你去。”
我不由想起60多年前的情景。那时,我家所在的小巷里,每天晚上都会传出悠扬的潮州音乐。令人难以置信,那些乐手,白天是售货员、搬运工、厨师、铁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