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夏天
每到溽暑盛夏,对家庭煮妇来说,做饭算是一件苦差事。厨房里没有空调,做完一顿饭浑身是汗,头发湿透,连吃的兴致也没有了。不过,倘若遇到难得的好食材,我也很乐意下厨,毕竟,美味的诱惑更大。
夏天的菜市,山黄瓜、二季豆、番茄、茄子、冬瓜、红苕尖、蕹菜……各种瓜菜青红紫绿,新鲜可喜。每逢周末,我一早便去菜市,拎着袋子,慢慢逛,从这头到那头。运气好的时候,可以买到野生菌、河鲜什么的。有天早晨,在菜市碰见水库里刚打上来的河鱼,有鲫鱼、鲢鱼,还活蹦乱跳的,挑了几条细鳞鲫鱼,用砂锅熬煮成汤,汤汁鲜白如乳,撒几朵葱花,就那样白灿灿地上了桌,滋味神仙啊!时隔三十多年,我又尝到了小时候的味道。
什么叫“小时候的味道”?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们根本体味不到的了,他们自一出生,吃到的就是抗生素喂大、激素催肥的鱼虾鳖鳝,只有我们的童年真正享受到了野味的口福,尤其那些杂鱼,白条子(学名鲦鱼)什么的,乍出水,总是一股好闻的淡淡腥气,烹饪时无须加任何调味料,在菜籽油里略微煎煎,加水焖煮即成,喜辣的,加点儿豆瓣辣椒,吃起来,鲜天鲜地,叫人情不自禁要多盛一碗饭。早年的乡下,油水寡薄,无论大人小孩,胃口都大,特别能吃饭,不比如今,人的肚肠脏腑里都被白花花的肥脂膏肪填满,一顿一两饭还要剩下来一口。
夏天是吃菌子的季节。汪曾祺曾感慨:“雨季一到,诸菌皆出,空气里一片菌子气味。”他说的是云南的菌子,其实四川的菌子也很多。小时候,我老家附近有一片杂木林,每年夏天都会长很多青杠菌,一丛丛一簇簇,浅茶褐色,就长在青杠树下。柴灶、旺火、热油,蒜片姜片爆香,放入豆瓣、青椒,炒香后加水,倒入青杠菌,“咕嘟咕嘟”,菌子还在锅里就已经香气四溢。一入口,脆嫩鲜香,有韧性,令人难忘,算得上佳肴。
那时,还有很多的木耳。夏天雨后,潮湿的沟渠边、草地上必定会冒出大量绿幽幽的地木耳来。打理地木耳,需要耐心和时间,急不来。把捡回来的地木耳倒在大盆子里,清水漂着,坐在矮凳上慢慢洗,先拣去枯叶、枯草梗,再一朵朵、一遍遍地漂洗,终于把所有泥沙淘尽,如此处理完一碗的份量,怎么着也需要半小时。接下来,从老坛里取一把盐菜出来,切得细碎——盐菜与地木耳堪称绝配,可以压住地木耳的泥土腥气。炒地木耳,火候要拿捏好,翻炒时间长了,它会变成一锅粥。大火,两分钟左右即可出锅,食之柔嫩鲜爽、滑而不腻,别有风味,不愧一道下饭菜。
今年7月,一朋友从藏区回来,送我一些高原松菇,形若伞状,褐色,伞面上点点梅花。他叮嘱说,用新鲜五花肉同烧,滋味更地道。我在菜市转来绕去,有点苦恼,看着肥腻腻的生肉,完全没有胃口,后来干脆买了一块卤肉,让它跟松菇搭挡。热油烧开,姜、蒜、豆瓣、小米辣炝锅,随后投入松菇片爆炒之,再略加点汤,下卤肉片,荤素搭配,一起红烧,卤肉与松菇混合成一股奇妙的异香,布满所有房间。起锅后,油黑发亮的松菇,看起来不咋样,吃到嘴里肉质肥厚,鲜美滑嫩,那个香呀,找不到什么词语形容,女儿吃着吃着,竟把鼻子凑近盘子,细闻,“怎么这样香啊?香得太过分了!”我笑了,好东西往往如此,哪里需要什么鸡精味精。
同样是托这位朋友的福,每年夏天都会得到他馈赠的阿坝州新鲜松茸,外面用泡沫箱包装,里面以两层冰袋保鲜,打开来,松茸的泥脚尚且是湿润的,这份情谊让人相当感念。松茸炖鸡算一道大菜,我每次做之前都会邀约几位亲朋,家宴小聚。土母鸡斩成大块,焯水,砂锅内装清水,放入鸡块,猛火攻开,加姜葱,转用小火,炖至鸡肉熟软,再投入切成片的松茸,很快,一股浓香便溢出厨房。开饭了,每人舀一碗黄澄澄的鸡汤,大家趁热边吹边喝,个个都夸好香。做饭的人听了,心里自然美滋滋的。
偶尔吃点野味,无论荤素,真是一种快乐。这样的日子,是一棵树,也是一枝花,或一朵菌子,静静地生长在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