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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勐龙成长中的文明气息

作者: 祖远2017/04/14现代散文

风中摇曳的凤尾竹,掩映着一幢幢傣楼。小街两旁,高大的芒果树上,密密地垂吊着青青的果实,这就是边境小镇勐龙。没设口岸,没有边贸,宁静温柔,就像一幅画,一首诗。

勐龙处在云南西双版纳的最南部,从中国地图上看去,也是西南的最前端,国境线傍依这里飘然而走。登上山梁俯望,240界碑之外,那苍苍茫茫的山林是神秘的金三角,中国、老挝、缅甸、泰国在这里交汇,山中毒品为全世界注目。

与金三角毗邻,勐龙就难免带有一丝神秘色彩。内地人看勐龙,好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何止是雾气!青年时代,看电影《勐龙沙》,留下过深刻印象:那是遥远的地方,发生的遥远的故事。前一个遥远,是指空间。没有公路的年代,从昆明到勐龙,骑马或步行,出没峡谷丛林,穿越横断山脉,得走两个多月。后一个遥远,是指时间。封闭状态下,边民的生产水平、文化素质、生活质量,滞后现代文明的距离,恐怕要用世纪来评说。

踏上这块热土,我寻觅几天之后,心头的雾气一扫而光。勐龙是透明的,一切都不神秘。勐龙是贴近的,时间和空间都不再遥远。

那天清晨,我正在睡梦中,被吆喝声吵醒。向窗外张望,见傣寨旁边的小路上,五六十个人拖着什么,喊叫着,欢笑着,从密林里出来。我走过去,见长绳上栓着一根大木料。这让人奇怪:木料超不过千斤,五六个人就拖得动;再说,寨里养着好多水牛,赶一头来也能拖回去,干嘛要这么多人拉它?

“这是修缅寺。”有人用甜甜的普通话说。回头一看,她已走到近旁。身材修长,傣裙曳地,光着一双脚丫,标致的傣家少女。

“您是从内地来的吧?”她打量着我,我点点头。她解释说:“修缅寺,全寨人都得出力气。看来窝工,其实是表示爱心。”我惊奇地注视着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说:“傣人的缅寺,内地人都称为庙,其实不完全对。缅寺还像乡村小学,有启蒙教育的功能。”

她说得对。昨天,我去看曼飞龙笋塔,见老师正给小和尚上课,讲的是数学。下山的路上,又见小和尚往山上抬课桌。傣家男孩去当小和尚,是接受教育的一种方式。十六七岁还俗后,被看作是有文化的人。

姑娘还告诉我,女孩不能进缅寺,没有接受教育的权力。如今村村办起了小学,镇上办起了中学。勐龙还建有国营农场,场里的小学和中学办得更好。傣家女孩可以上学了。男孩进正规学校的多,去缅寺的越来越少。

能说出这些话,显示了这个女孩有较高的文化素养。我怀疑,她是不是当地傣家的女孩?

正想问,她指着拉木料的人群告诉我,那里面有她的爸爸。她跑过去喊了几声,便走过来一位壮实的中年男子。他听说我是从北京来的,热情地邀我去他家做客。我很乐意。了解傣人的家庭,是我来勐龙的愿望。

新修的木楼座落在香蕉园中。香蕉树上青果累累,大串的重十来公斤,用木棒支撑着,煞是喜人。傣人没有锁门的习惯,家家敞着门,民风淳朴。楼上有个平台,既是女主人操作家事的地方,也是招待客人的地方,颇像城里人居室的客厅。

坐到平台上,男主人说:“原先,我们都住竹楼,用茅草盖顶。现在生活富裕了,拆了竹楼,建起了木楼,盖上瓦顶。要看傣家竹楼,得到那边去。”他说的那边,是指境外。

“景洪市的民族园里,有竹楼,那是给外地人看的。当做民族风情。”他的女儿补充说。

凭内地经验,搞农业只能解决温饱,办乡镇企业才能致富。但整个勐龙,看不见乡镇企业。我问:“你们靠什么走向富裕?”

他介绍,主要的经济收入有三个来源:一是种橡胶树,一家种几百棵,进入盛期,一年能收入几千元;二是种果树,一公斤好品种的芒果,能卖到十几元;三是种疏菜,冬季种西瓜、冬瓜、辣椒、豆荚、茄子,都长得很好,有人来收购,运到内地去卖。口粮主要是稻米,兼有杂粮。这时候的坝子里,一季稻已经收割,二季稻正在下种。农贸市场上,一边卖红薯,一边卖红薯秧子。一年四季,气候温和,雨量充沛,种什么收什么。只要勤劳,温饱不成问题。

“勐龙只抓林业和农业,不发展工业,为的是保护自然环境。”他强调这句话,表明现代环保意识很强。

对此,我已经领悟。缅甸那边有锰矿,开采后用汽车运到勐龙,又从勐龙送到玉溪,再从玉溪上火车运到内地。长途汽车运输,增加了成本。我曾问有关人员,为什么不在勐龙建选矿厂,选成精粉再运输,能减少成本。他们说:“不能建,怕的是污染。”

是的,选矿建厂之后,天上冒黑烟,地上流臭水,保不住热带雨林,这里还能宁静和温柔吗?还能称为热带植物园吗?农民要致富,得在农林上想主意,还要大力开发旅游业,这里实在得天独厚。

谈了一会,一位老人赶着牛群回来了。小姑娘说是她的爷爷。我想走过去打招呼,她制止我说:“爷爷不懂汉语。”她说了几句傣语,老人满脸堆笑,用手势表示欢迎。女主人热情地留我吃饭。她把水泡的糯米倒进青竹筒里,放到火上烧烤,熟了,劈开竹筒,清香扑鼻。拔回一小捆竹笋,放在锅里煮过,端到桌上,剥开笋壳,边蘸调料边吃,像北方人吃大葱蘸酱,风味自然特别。

女主人也会说汉语。我问什么时候学的,她说是少女时代,像她女儿那般年龄。那时候,从北京、上海来了大批知识青年。她参加了民兵,一块劳动,训练,巡逻,很快学会了汉语。她的丈夫也是那时学会汉语的。她还说:“民兵连请知青当老师,组织过扫盲班。我俩还认识了一些汉字,多年不用都忘了。”

边吃边谈,我才晓得,他们的女儿在版纳自治州的首府景洪市读书,已经是高三的学生,周末回家来拿生活费。很快,她要参加今年的高考了。我对她说:“过两天,我就回州里去,住在军分区的招待所里,欢迎你去玩。”

回到州里的那天晚上,她来了,还带着一个女同学。这时候的她,上着衬衫,下着长裤,全然像内地学生。她问我,能不能介绍北京的大学情况,“我俩都想考到北京去,学计算机。”

我先问这里的教学质量。她介绍,往年,学校的升学率在三分之一左右,每年都有考到北京的。他们学的是全国统一教材,考的也是全国统一试题,同内地完全一样。要说有差别,仅是边疆少数民族学生,可以照顾20分。她的同学帮忙说:“她是我们学校的尖子生,有信心考到北京去。”

临别,我称赞她说:“你的普通话,讲得比我还标准。到了内地,没有人猜得出你是傣家姑娘。”

她笑了笑,说是跟老师学的。“我的小学老师、高中老师,都是从北京来的。”

勐龙的小女孩,小学和高中,怎么会有机遇接受从北京来的教师的教育呢?与军分区的同志谈到这个疑问,他们说,这不奇怪。当年,从北京、上海来了大批知青,有些人当了中小学教师。后来绝大多数人走了,但也有留下的,有的人还在继续任教。近几年,内地又组织教师支援边疆,北京、上海都派来了优秀教师。原来如此。这个傣家小女孩是幸运的。她接受的教育,与内地农村比,不仅没有差别,甚至更优良。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到勐龙,虽然浮光掠影,但认识了傣族这一家人,对那里便看得更明晰了。

一家三代,爷爷不懂汉语,儿子媳妇汉语说得利索但读不了书报,孙女不仅会汉文,还会英文,正准备考到北京的大学去学计算机。如果说,爷爷曾习惯的生活,是封闭的,遥远的,那么,他的孙女进入的生活,则是开放的,现代的。一家三代的变化,也就是解放以来的事。可以说,他们用几十年的时间,跨越了与现代文明的遥远差距,跃进到了计算机的时代。

随着现代交通工具的飞速发展,人们的地域观念也在改变。版纳自治州首府已建有机场,从北京飞到那儿,三个半小时。再去勐龙,全是柏油路,55公里。正午从北京出发,赶到那家傣楼的平台上,太阳还会热烘烘地晒着人。

剥去那层浓浓的雾气,只会感受到勐龙浓浓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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