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进南山
十年前,朋友利铭邀请我、军朝、百平和小英登净业寺,时值盛夏。这也是我们第一次休闲式登山,第一个长坡就让我们汗流浃背。大家走走歇歇,小英也不计较男士们脱掉湿透的衬衫。上到寺院,时值周三,游人很少。我们摸索着进到旧草庐旁的一处禅房,一位北京的居士在此小住,他泡功夫茶给我们喝。那一次,我才发现还有这样一种生活方式,让人羡慕。
三年后,我在汉唐书店的三楼,看到中文版的《空谷幽兰》,写的就是当代很多修佛炼道的隐士在终南山里的生活。我很快把书读了两遍,在纸上列出比尔·波特走过的路线,和张剑峰商量,希望能有机会也去拜访这些隐士。后来不久,我们就和宋艳刚老师一起,开始了每个周末进山的寻隐之旅,而且坚持了好几年。
前天一大早,剑峰给我发短信,说比尔·波特当晚在师大有个讲座,邀请我参加。见到拄着拐杖、背着行囊的比尔·波特时,我一点也不吃惊。他还是报刊书籍上的老样子,大胡子,脖子上系着一条红手巾,可以随时解下来擦汗。反倒是剑峰成了山民,脸庞黝黑,留起了胡须,穿着宽松的中式服装,神闲气定。他现在在西翠花结庐,过起了隐士的生活。
比尔·波特是美国人。他说他最初不爱中文,因为有哥大的奖学金,才接触到佛道经典。后来住到台湾佛光山静修,娶了当地一位研究庄子的女子为妻。因为他的翻译,寒山在美国很有名。
1989年他来终南山寻访隐士,出租车把他拉到沣峪口,司机告诉他,就从这里上山。那时山上几乎碰不到人,偶尔能碰到采药的农夫。隐士给他最大的印象是微笑、是快乐。因为他们放弃了很多。以前山里清苦是没办法,隐士身边就一本书,现在有好几本,还有电、有手机。
有人问,终南山里给你印象最深的一位修行者是谁?他说是圆照。他曾请教她佛教修行的本质,两个月后,他收到圆照法师寄给他的四个字:“慈、悲、喜、舍”。比尔·波特说,美国人修行,是独处修己;中国人修行,是为了利他。
比尔·波特现在和家人住在西雅图的山村,笑称自己是中间的隐士。他崇拜陶渊明,他说李白写的送人哭了、喝酒醉了的诗也很好。但他更喜欢寒山的诗,写修行。他说,中国人看得起修行人,在终南山不会被赶走。
这次比尔·波特来西安住了两周。今年71岁的他再登嘉午台,配合成都一家公司给他拍纪录片。他说,我爬够了,以后不爬了,山都留给你们了。他觉得自己的书使得终南山里清修的人们受到了打扰。
其实,不怪比尔·波特,是时代变了。人们一窝蜂似的拥向南山的每一个峪,是因为大家在赶了袁家村沙沙河的热闹后,发现登山健身比吃农家乐更有意义。也有人想和隐士一样,进山小住,体味玉兰花瓣落到石头上的清静。有意思的是,利铭也把家安在了沣峪口。朋友戴总现在每周六都带着母亲登山,甚至把旅行躺椅撑到山顶,孝敬老娘。
临别,比尔·波特给我留言:“山中有人,人中有心。”就像佛光山星云法师说的话:“不要看我的字,要看我的心。”养贤曾送我一幅书法,是袁枚的诗:“雨过山洗容,云来山入梦,云雨自往来,青山原不动。”
我想,进山修行,难道是要把自己的心修到和山一样平静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