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识字
母亲肖桂芳,家庭妇女,自幼家贫,没上过学不识字。
母亲是从六十多岁开始认字的。
1984年父亲去世,我们把母亲接来,在我租住的房子附近,给母亲租了间房。有时我去母亲的屋里看她,她不在,当时又没有电话,我就写张字条,母亲不认字,她可以找人给她念一念。
一天,我突然发现,母亲床上摊着本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课本,里面画的尽是道道。我问:“妈,你在识字?”母亲不好意思: “我学着看,不然你留个条子,总找别人读,老给别人添麻烦不好。”听闻此话,我顿觉歉疚,一辈子刚强的母亲是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
想知道母亲认识几个字,我随手写了一张字条递给母亲。母亲看了半天,断断续续地念了出来,基本意思猜了八九不离十。我惊讶得张开嘴半天合不拢。六十多岁的人开始看书识字,并且如此短的时间里认识了如此多的字!父亲生前说,母亲虽然不识字,但是小时候喜欢看戏,其中大段戏文,都可背诵。许多事情过去多少年后,依然记得一丝不差。
母亲识字,有自己的方式,每次请别人念完我留的条子,她都会在心里记下,对于课本上不认识的字,也是这样用心记下。若是觉得记不住,会在那些生字下标注一些符号,比如在马字的下面,会画个马头。常常我头天写的字条,第二天,母亲就全记得了。这以后我每次去母亲那里,教母亲读书识字,就成了我们母子间最快乐的事情。一段时间下来,母亲便能大体看懂字条上的意思了。
母亲年轻时,会给人接骨按摩,邻家小孩胳膊脱臼了,母亲会安好,谁的脚扭了,母亲会用燃着的烧酒,使劲搓搓,消肿止痛。母亲识字后,买了些捏骨按摩方面的书,天天一字一句地读起来。母亲是边读边实践,当时我们租住在城边的村子,农家的孩子磕了碰了,骨头摔了,母亲总是热心帮着处理,酒精消毒,纱布包扎,有时还会对错位的骨头进行正位。母亲没有行医执照,如果耽误了病情,会很麻烦。我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母亲说:“我也知道,但人家找上门了,我总不能不管吧!我知道我有多大的本事。”我还是不放心,专门找到母亲给正过骨的人,他们告诉我,母亲正过的骨头,后来医院拍片子,都被骨科老大夫称赞,说正得非常好。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我才慢慢地放下心来。
母亲给人正骨按摩,从来都是义务免费的。别人给钱,她不要,只说乡里乡亲的,说啥钱字。母亲每次给人按摩和接骨,都会累得满头大汗,诊疗的人心里过意不去,常会给母亲送把刚从地里摘回来的新鲜青菜,这时母亲就显得十分快乐。
母亲七十多岁时,大姐把母亲接到了西安,大姐家旁边的学校在办刮痧培训班,母亲自己报名参加了。我去大姐家看母亲,母亲让我趴在床上,边看书边给我刮痧,先是轻轻地把油抹匀,顺着肋骨先轻后重地刮,然后加大了气力顺着脊椎,由上自下一板一板地刮,若是感到疼痛,母亲便会减些力度,每每刮完,全身舒泰。有天,我陪着母亲上培训班。培训班的吕老师对母亲大加赞赏,说母亲学习刻苦,悟性高,是他教的年龄最大、进步最快、水平最高的学生。
培训班学习结束,我把母亲接了回来。从此母亲在家里不仅给人正骨、按摩,又加了刮痧。时间久了,母亲的善良、厚道、热情在当地出了名。有病的来找母亲治病,没有病的来找母亲叙家常,说烦恼,母亲总是给他们说一些宽心的话。我每次去看母亲的时候,母亲的床边总是放着接骨、按摩、刮痧的书籍。上面画了许多圈圈点点,这书母亲不知看了多少遍。母亲的这种学习毅力,多少年对我都是一种激励。每当我遇到一些困难时,便想,还有比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去识字读书,更困难的事情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于是,我心里便会生出几分惭愧,那些困难也就不算啥了。我教母亲识字,但母亲却教会了我更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