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余家沟
余家沟,一个让人留恋而感伤的村庄,一个行将消失的村庄。
秦岭的千沟万壑皱褶出余家沟。这个生养我的村子太小了,别说陕西省地图,就是佛坪县地图也没有它。我是扳着指头算过的,这时扳着指头又算了一遍,只有十三户,常住人口不足三十。小的好处是村人彼此很熟,感情亲近。
时令已是初冬,家乡还保留着深秋的景致。佛坪处秦岭南麓,季节的变化与我生活的关中有着明显的差异。我也是这次乘车经西汉高速穿越秦岭时感受到的,以往的认识来自书本或他人言说。车进涝峪谷口,就不停地钻隧道,再也分不清怎么过的秦岭最高点由北坡进入南坡的,还是公路两边山坡的树木花草提醒了我:一进涝峪,周围一派萧瑟,树叶落光了,花儿枯萎了,溪流细了,少了叮咚,山是清清奇奇的瘦。不知不觉间,眼前的色彩多了起来,红的、黄的叶子挂满枝头,深浅不一,斑斑斓斓,更有各种常绿植物点缀其间,山的羽衣一下子丰满起来。
家乡大河坝在佛坪最南端,与宁陕、石泉、洋县接壤,西汉高速从镇街旁穿过,蛇形向汉中。城山梁有个出口,下了高速左拐过桥就是镇街,再步行半个多小时就到家,现在公路修到了家门口,能承载摩托车、三轮车,坐摩托车也就十几分钟。交通越来越便利,从城南客运站上车到城山梁下车,刚刚两小时十分钟,要是以往得从108国道到县城,再倒车回大河坝,最顺利时也得6个多小时。回家的便利,让我体会到GDP的惠民和功效。——我是说了个实话,绝没有讨好谄媚的意思。
风筝的线放得太长,就得拉回来。我这次回家,特意带着相机,记录下家乡所在地的秋景。乡土故人,永远那么淳朴;蓝天白云,永远那么洁净。关中大地的野菊花早已干枯,余家沟的野菊花还在宣示着生命的顽强与奉献。我给侄儿白垚与野菊花合了张影,侄儿手握野菊花,他的眼神与野菊花一样纯真,祈望侄儿如纯真的野菊花一样坚韧。我还把镜头对准二哥家喂的猪,那头百多斤重的猪在穿过圈栏的斑驳阳光里,自得其乐。
高三毕业那年夏天,一帮子同学来到我家,在月光下的院坝里打闹,吃着母亲精心做的佳肴,啤酒像炮竹一样冲上顶棚,又像雨一样落在我们身上,乐得大家前仰后合。那时没通上电,天上闪烁的繁星、地上飞舞的萤火虫让大家觉得连点煤油灯都不需要了,在那个宁静的小村庄疯了整整一个通宵。有两个同学还在茫茫的夜色里摸到我家侧面的山坡上看日出,眼看红球似的太阳像篮球般从藏青色的两山空隙间挤出来。豁然之间,周围都亮起来了,远山近树是那样干净和清爽。那次看日出的一个同学后来对我说,在你家玩的那次令她这么多年都无法忘怀。这同学是个才女,她把那次感受写进我的博客留言,更勾起我对余家沟的绵绵怀想。
那些充满泥土味的乡村淹没在我们匆忙追逐的脚步和荒凉的背影里。和许多中国村庄一样,老家余家沟也在经历着现代化和城市化的考验与淘洗。这里的十几户人年老的死去或正在衰老,年轻的在外工作、打工或出嫁、倒插门,还有的干脆把家搬到了镇街。我不知道谁是这里的第一户人家,却可能知道谁是这里的最后一户人家。
我越来越想用我不好的相机和拙劣的技术给这些可敬的村民拍张合影,把他们留进记忆,定格在眼前,然而,这样的机会却是不会有了。我只有尽力拍下那些住在沟里或附近能见到的人,那些死去的或不再回来的人只好留在记忆里了。我是明白得太晚,懂得珍惜也太晚,现在见到沟里的人时我多了笑脸和热情,极力想补回一切。
我和余家沟一样,正在渐渐老去,无情的岁月将把我风干为一个背影或一个记忆符号。
站在院坝边,脸上的平静掩饰不住内心的澎湃与凄婉,我想挽留住什么,我又能挽留住什么。此刻,在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候,我只好尽量把家乡的一切尽收眼底,把一些别样的心情尽藏心中。写这些文字的时候,眼眶长久地湿润着,泪水像收不住的房檐水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