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图书馆
泡妹妹,是如今的一句流行语。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昂首挺胸迈进大学校园的天之骄子们,更喜欢泡的是图书馆。这样说,毫无自粉与夸耀的意思,那个时候思想比较保守,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不准谈恋爱,但至少是不提倡的,即使有偷偷恋爱者,也是视之为神圣不可亵渎的,不会轻言耍和泡。因此,将周末集体买票看电影当作最好娱乐的年轻学子们,上课之余,除在球场上瞎跑消耗过剩精力、晚上熄灯之后卧谈神吹挥霍想象之外,大多数时间对许多人来说,泡图书馆是既学习又娱乐还消磨时间的上佳选择。
对于怀揣读中文系就是当作家的不切实际的梦想的人来说,进校之后,才开始感受到校名指向性的明确:西南师范学院,师范已明确定位为培养师资而非作家;同时,也渐渐体会到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中心词不是“文学”,而是“汉语言”甚至其他。一些课程根本就不是自己想学的,有些课程跟文学有所关联,但也因受时代所限,编写的教材仍受左的思想影响,再加之有的老师为保险或省事也乐得照本宣科。因此,对待某些味同嚼蜡的课,逃课是普遍现象。但很多逃课者并非厌学,反而是想更好地学,以弥补自认为课程安排不合理造成的缺憾,一颗颗失落的心以报复式的补偿心理,纷纷泡进图书馆,选择自己喜欢的书籍,读得如饥似渴。
其实,除了自己喜好的书外,几乎所有课程的老师都会开具或多或少的课外必读书和参考书。这些书都要到图书馆借:查找图书索引、填写借书卡、排队递交借书清单、等待图书管理员按图索骥……都必须花一定的时间,需要有足够的耐性,为此,想不泡图书馆也难。
一次课间休息,一位教古典文学的老师与几个年长的男同学闲聊,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金瓶梅》。“好看吗?”几个男同学几乎异口同声地问。老师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徐徐吐出,微闭双眼摇头晃脑道:“那真写绝了,不过,说了你们也体会不了。”《金瓶梅》作为禁书,只供少数人研究,一般人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于是,国外禁书《十日谈》便成了追逐的目标,但规定中文系学生大二上外国文学课时才能凭学生证借阅,还不能带离阅览室。书少而借阅者众,而且几乎每个借阅者的身后都外挂有其他系的老乡或朋友,于是,一部连现在用下半身写作的人都有点不以为然的禁书,在当时却成了争相目睹的香饽饽,那劲头有点像如今的春运抢火车票,若欲一睹为快,必须耗时间泡在图书馆里撞大运等机会。
无论是借阅中外文学名着还是哲学、美学专着,其实泡在图书馆里的时间都是相对较少的,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寝室或某些课堂上慢慢品尝和研读。尤其是像为借阅《十日谈》这样的泡图书馆,只是特例。真正泡图书馆时间最多的,是在期刊阅览室,那些紧贴现实生活的文学期刊,让人流连忘返,需要趁热拿来,趁热吃下。当年学校图书馆期刊阅览室的文学期刊种类繁多,国家级、省市级及地区级文学刊物,只要是正式出版发行的,好像都无一遗漏地汇集于此,真可谓琳琅满目。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是思想开始冲破禁锢的活跃期,也是文学复苏的躁动期,将全国文学刊物一网打尽的期刊阅览室,自然成为文学发烧友们趋之若鹜的所在,也是接近文学或走向文学的最佳捷径,尽管这样的想法带有很强的功利性和想当然。因此,期刊阅览室里常常是座无虚席。回想大学四年,我泡在这里的时间可能是最长的,手抄的十几本包括北岛、顾城、舒婷等朦胧诗人在内的诗歌集,是记录,也是见证。
再回头冷静地看那个文学热得有些高烧的年代,多少有些病态,具体表现在自己身上,就是来者不拒地一通暴饮暴食。印象中,在校期间,凡是期刊阅览室里有的文学期刊,没有一种未曾浏览过;凡是有诗歌栏目的,没有一期不阅读;凡是觉得好的诗作,没有一首不抄录。虽然也曾视文学尤其是诗歌为至高无上,为之颠为之狂,但自忖还未到走火入魔的境地,还未把我烧成一个纯粹的人,评判的依据之一,便是在泡图书馆的时候,依然心存杂念,暗藏搂草打兔子的非分之想。在图书馆期刊阅览室泡的时间久了,自然也会发现一些规律,积累一些经验,滋生一些想法。比如经常来此的女同学哪些颜值高,习惯于坐在什么位置,对此了然于胸之后,便会在抢占座位时尽量相邻而坐或相对而坐,即使从未有过一句话的交谈与问好,但似乎只要身临其境便心满意足了。尽管不敢有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的奢望,而只要有偶尔抬头相望的莞尔一笑,也会喜上眉梢。享受这种虚幻的精神牙祭,仿佛也是古今穷酸迂腐文人善于臆想的通病?所以,如果有人问我,那么热衷于泡图书馆,是否美眉才是真正潜在的吸引力和源动力?要想语气坚定地予以否定,恐怕的确有些难度。不是因为现在已中气不足,而是原本就底气不足。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一晃,离开大学校园已三十多年,忙于生计,耽于功利,心浮气躁得让本该安静的书桌常常晃来荡去,安心于书房的时日已甚少,更遑论有闲功夫去泡图书馆了。有时也好奇地想,时隔三十多年,如今母校的图书馆变成什么样了,若再去泡图书馆会是什么感受?不过,仅是想想而已,没有学生证借书证,恐怕我已进不了图书馆。即使蒙混进去,真要再去泡一次图书馆,是否还能如从前一样坐得安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