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说年

一

人到了中年，这年过得就比较重了一些，因为你要承载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快乐，而是一些，或一群人的快乐。到了中年，你的名称、头衔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那些认识你的人、需要你的人、呼叫你的人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你的脚步会越来越慢，你会停顿的节律越来越频繁，关注身外的事物越来越仔细，一句话，你会越来越“不重自重”！这或可称之为责任心吧？当然，你也会在安静的时刻，细细地品两口茶，慢慢地想想自己，想想事业、抱负、人生、爱情等，就像一次小小的越境，这或可称之为沉稳感吧？所以，中年人，需要过好两个年：一个是一些人的年，一个是自己的年。这里，就单说说这个自己的年。

二

笔者有一位算是成功的朋友吧，开着一家大公司，每年农历腊月三十那天，员工都走了，他要独自在办公室里静静坐上半天，想点啥？不得而知！我揣度应该是一年的得失成败之类，汲取点什么经验教训之类的。“不！不是为了汲取点啥，恰恰是为了忘记点东西，”他的回答颇有点哲理意味。他建议我也试试，在外界忙忙乎乎的时候，独自静坐上半天，慢慢地想起很多东西，又慢慢散开、淡化、隐去……这样傍晚回家时，穿过灯红酒绿、熙熙攘攘的大街，你会觉得自己很轻、很淡，仿佛在别的地方又活一次似的。

他说的也许是真的，人到中年，家事、公事、社会事、朋友事……百事碌碌，繁忙中，你几乎忘记了你自己是谁了，直到躺下来，才感到身累与心累。且凡事之中，不情愿做的、不如意的事也常有之，揽镜自顾，自己想做的事还没怎么着呢，皱纹就上来了。早年曾豪言：绝不像自己的父辈那样碌碌无为地活！现在看来，该是自己的儿女发出类似豪言的时候了。这真是轮回有道？让我情何以堪？

呵，生活在积累你的阅历和经验的同时，也积累了你的种种厌烦、苦闷、不满等负面情绪，这些东西慢慢淤积，就会成为你生命里的炎症或毒素，得稀释、过滤、清理一下，才能继续担起你自己的担子往前走。这需要一种独自的减慢和放松，故而，这个年纪是需要在某个节点上，慢下来，静下来，用一句美洲印第安土着的谚语来安慰和提醒自己：“请走慢点，让你的灵魂跟上你的脚步”！

所以，中年人过自己的年，首先需要的是：安静一会儿，让心灵排排毒。

三

其次需要的是感恩！

晚上和家人一起吃吃饭，拉拉家常，看会儿春晚，享受一番天伦之乐。这得感谢父母，他们给予了你生命，把你从一小团肉肉儿，侍候成身高树大的老爷们儿，给予你了所需的硬件、软件配置，使你能够在家族、在社会上顶起一种责任和使命，接续一种文明的薪火相传，你成了一个有用的、有意义的生命存在了；更得感谢妻子，她给予了你爱情，把你真正地变成了男人，不管风雨多大、黑夜多漫长，你们有了一个暖暖的窝儿，可以取暖、可以做梦、可以恣意地发出笑声，孩子跑进跑出，小燕子一样练习飞行……这足可以证明你的生命不再是无根的浮萍、漂流的浪花了，而是一个沉实的码头、一道伟岸的堤坝；还得感谢你的孩子，他（她）带给你思考、忍耐、关注、喜悦、欣慰等最真实的人类感受和品行，从此，你的生命不再是干涩的、坚硬的体验了，而是湿润的、柔软的、生动的脉冲了！

试想，若是没了他们，你是什么呢？即便是你有了钱、有了权、有了名，你是个富人、猛人、名人了，只一句问话就可以把你打蒙：你是个完整的人吗？

子夜，当钟声响起，家人都睡下时，你需要出来，站在阳台上仰望一下星空！这看似作了点，但是，中年人相信老康德的那句话：“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让我敬畏，一个是我头顶的灿烂星空，一个是我心中永恒的道德法则。”这是我们在喧哗嘈杂的后现代背景下，得以忍受住俗流冲击、挺直腰板做人的一个内在支撑点。

看看深邃的星空，此刻正是这个年和那个年、或者说这个轮回和那个轮回在太空中的某个点上进行交接的时刻，过了这个点，太阳照射北半球的角度和方式都会变换，真好！一个耕作的季节又开始了，种下希望的时刻又将来临了！得感谢造物主，把我们降生在地球、降生在北半球，尤其是降生在河南之地，这里的四季从不拖泥带水，节奏分明，所以，河南人大多顺应自然，少了些暧昧和婉约，多了点自然和质朴。这当然还得感谢厚重的土地，它长出五谷、长出果蔬，它使劳作变得真实而有意义。作为一个农业部族的子裔，不管你现在的身份是不是农民，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都是一种幸福！当感谢大地、天空、星辰，它们赐予我们生命和生命的品质，赐予我们劳作和劳作的体悟，因为有了这些，我们的生命才是完整的、高尚的、丰盈的！与它们比起来，我们是渺小的，纤弱的，是它们给我们准备了一切，我们才可能拥有一切，而不是相反！所以，在感恩的同时，我们还应该做第三件事：敬畏！

顺着遥遥星空往远处眺望，更远的地方，也许还有几个虽远犹近的老朋友，你们都好吧！虽远，我们同在一个天空下、同住一方土地上，同时经过这交接的时刻，一起长大、成熟，或变老……此刻，一起静静地承受这世界的静好！

然后，双手合十，默念：世界，你好！上床，睡觉！

四

最后，等大年初一的太阳照醒我们的睡眠时，让我们带着新的心情，带着老人和孩子上街走走，在红色环绕、喧喧嚷嚷的热闹里，会心地笑一笑，向一条街、一座房子、一棵树等，轻松地招呼一声：春天，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