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倾听
"凝碧旧池头,一听管弦凄切。"
在词里,任何自然界的美和任何只凭意会,触摸不到的美都萦绕在纸边指尖,将诗意具象。月破空来,鸟衔云;山罩雾笼,水化灵。花开得无止无尽的妖娆,即便是枯败,连花瓣掉落的声音都震得人心疼。于是连那些响在无可辩证的遥远年代的丝竹交错之声,也能朦朦胧胧,颤颤悠悠,踏着碧水波头,穿纸而过。
我是真的听得到的,一些沧桑,儿许怅惘,曲里曲外猜度不透的迷离,因为含了一个"情"字,故能亘古地流传下去,欲说还休地撩拨着每一个有心人。
诗词里偶能邂逅几段天籁。如"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绣屋秦筝,傍海棠偏爱,夜深开宴";"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
无论是高雅的,通俗的,直白的,委婉的,道离愁的,诉衷肠的,都有旖旎的画境和淡定的情致。连"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悲激之中,也像那江雾中散开遗曲有一种多么楚楚而令人盈泪欲滴的韵味。
词中的司乐者们,我固执地定下了一种形象;着绫衫,绾发的女子,低眉细眼,信手一抚,汩汩的河流自手下一倾而泄。拨揉反转弄几滴清泪。舍此,不足以与词句中化解不开的愁情相协调。
从这样的意境中探出头来,就无论如何奈何不了流行音乐。因为总让我想起白居易是诗:"古人唱歌兼唱情,今人唱歌只唱声".我还是一味地想着词令格律,想着绾发古女幽怨难言的气质。
人寰的晨昏晚晓是没有知觉的。个人的悲喜明灭皆不入外人眼。艰辛枯涩懊悔羞恨风吹不走,露解不了。但这些坚不可摧的壁垒,渐渐在我眼中一砖一瓦地消隐。它被气势宏大清新明丽的西洋乐洗得透明后,再被琴、笛、萧、胡的柔情浸泡过,幻化成一张弹性的薄膜,四角覆住了东西南北,裹进天地,置纳了我们不可或缺未曾凝眸的自然。使我在向前的步子里,每踏出一步都渐缓渐柔,充满感动。
感动,用温柔软韧的心底,享受自己生而为人的这一世时光。用指头触摸心中的琴键,激起成串高调低吟,那是为自己五味俱全的人生剧本所谱的曲。这种感动也令苏暖的耳朵静静地听着,那些长笛诗人的吟哦,琴弦舞者的旋转,二胡的回首漫忆,琵琶的私语声碎。萧是踏平山河的浪子,因它近呜咽的嗓音是噎满喉头的乡音。鼓是星河灿烂蕰其眉宇的壮士,一吼就擂震云天。
我是怎么样屏息地侧耳地止步地伫留地,浸没在这些波段中。我在这些不着一字,洗尽烦恼的声音中,听着或婉婉道来或未语先泣的故事,这些匿身在吹孔里的诗词,编织在弦网里的画幅。
听到的人,就关注了这种唯美的腔调,用满含爱意的眼看到了他们身边的美,记得用爱恋呼吸。记得对着清晨的露珠道一声"早安"的稚儿;记得头顶口齿含笑的蓝天,是怎样俯首望着一群鸟儿般叫嚷的我们;记得把手臂直插云霄的古树下,宣誓为梦想,应如此般坚毅。我们看到含笑的唇便心花怒放,猜想着它说出的秘密会否如竖琴清悦。我更愿意听到年少的"少年不识愁滋味",老者的"一笑人间万事".
我会像捡拾被涛浪抛上岸滩的贝壳的孩子那样,抱着满满一杯收集品,骄傲地在人面前一一展示开来。我就这么静心地听,再会心地品,所有含着情意的声音。可能是《阳关曲》,可能是《后庭花》,也可能是孤鸿声断,萧萧马鸣,送行的友人说着"弱柳系船都不住,为君愁绝听鸣橹".
或者是传了一段一代又一代的儿歌;父母殷勤叮咛的几句话;母亲在衣服上的飞针走线的声音;或者是清澈撒落花江边,我遍地可拾的一阵巧笑嫣然。那边老者行吟:"谁言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于是,皱锁的眉头开了,阴霾的天色开了,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