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永不下岗
已经临近下午了,天色昏暗。照得医院整洁的地板像一条灰黄的床单。
他病了,夹杂着黑发的白发在脑后东一撮西一撮地胡乱支棱着,他显得有些疲惫,别扭地坐在医院洁白的床上,流着脓的脚无力地在床下垂着,好像怕把洁白的床单弄脏了似的。他挪了挪输液的脚,扯了一下针头,他疼得一咧嘴,我赶快过去帮他,他孩子似地看着,问我:“没歪吧。”我说:“没事儿,好好躺着。”他仍旧像个孩子一样不放心,努力躬起腰,想看看到底如何。我帮他抬了抬脚,他笨拙地伸前看,老花镜要掉到膝上了,他自己验证,放心地吁了一口气,我看着他,那张皱纹纵横的脸,坐下,猛地陷入了记忆的旋涡……
留着短短童花头的我,踩着小凉鞋,在前面“嗒嗒嗒”地跑着,他穿着厚重的大皮鞋在后面卖劲儿地跟着,我叫他“爷爷,你跑快点儿!”他紧匆匆地啊了一声,继续拖着大皮鞋笨笨地追我。本来我们要去买鸡蛋,我才跑了几步就被街边倒糖画儿的勾去了,眼巴巴地盯着老板饱经风霜地手舀着糖稀一起一伏。他很快赶了几步,在前面没看见我,焦急地一扭头,正好看见了我粉粉的衬衫上衣,这时他可不笨了,几步上前抱我离开人群。我没看到他焦急的神情,只是摸了摸他的皱纹,然后沉沉地睡去。
我很快地长,他则很快地缩,似乎是在越变越小,他的生活开始单调乏味,他开始越来越孤寂。他有时来住儿子家里,夜晚孤单漫长,他醒来就不能再入睡,他在暗暗的房子里走来走去,脚步声异常清晰。他轻轻拉开孙女的房门,轻得不能再轻,可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就已惊醒了梦中人。我拉开门,站在他面前,问他怎么了。他幽幽地看你一眼,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无言的背影。心头,有着暖暖的东西在荡漾。
猛然回过神来,他输液已经输完了。我的手伸到他下巴,抚弄他那灰白的胡茬儿,对他说:“爷爷,胡子老长了都不刮。”他孩子似地笑着,拉着我的手,在他深褐色的手里摩娑着。我轻轻把手放下,给他舀了一碗粥。米白白的,粥稠稠的,他用勺舀了小半勺,低头吃着,很专注吃着,像在细数时光、岁月、年华的奇妙。
我在长,他在老,无论时光如何滑过,我们的亲情永不下岗。
我向窗外看了一眼,天晴得像一个明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