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岭
写下“草鞋岭”三个字,不是因为它位于绥宁李熙的东边,与白玉搭界,不是因为它海拔1128米,而是,它让我眼前出现了无数肩挑背负的脚夫,无数汗如雨下的场景,甚至无数悲欢离合生生死死的故事……
老辈人都知道,武冈到绥宁有一条商贸古道,草鞋岭就是这条古道上的最高峰。
12月3日,我们从草鞋岭出发。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想去打捞前辈们的汗珠,去感受他们浊重的呼吸,去探寻商贸古道往昔的繁华与传奇。
暖阳高挂,白云悠悠,地上万物却依然慵懒,还在沉睡。
草鞋岭上的枯草倒伏着,树叶在微风中轻轻飘荡。它叫做草鞋岭是最适合不过的,因为它不知养活了多少人。古道在山间蜿蜒而行,青石板在草丛中影影绰绰,上面隐隐约约的脚印依稀可辨,那是金黄色的草鞋浇着汗水磨出来的,是脚夫们的双脚磨出来的,如同磨一把岁月的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时候,绥宁与外界接触最多的三个地方,是洪江、武冈和高沙。在那数不清的岁月里,有多少布匹盐巴洋火从武冈进到绥宁?又有多少药材桐油笋子被挑到武冈?没有人说得清。人们只知道,草鞋岭到白玉石坪一带,曾经繁华如街市,石坪道路两旁的铺子一排一排。达官贵人、商贾名流、贩夫走卒,他们进店喝茶,吃饭住宿,对酒当歌,颇有“鸡声茅店月”的意境。
但,古道上更多的,是讨生活的艰辛、无奈和凶险。赶脚的商人常常举着枞膏火把,结伴夜行,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和实力。那时候,山里经常有老虎出没,有毒蛇潜伏,更有杀人越货的强盗横行。我曾有一位同事,武冈人。他的爷爷便是挑盐的脚夫,人长得高大威武,力气过人。一次,半路上被土匪拦住索要钱财,同事的爷爷岂肯乖乖就范?他从箩筐上捋下扁担一顿乱打,把他们一个个打下路坎。几天后,他再次路过那里时,山里突然跳出几个猛汉,二话没说,围着他举刀就砍……他的家人去收尸的时候,头都找不到了。据老辈人说,从草鞋岭到石坪、到武冈,一路上土匪便有四五伙,他们分割地盘,拦路打劫,靠山吃山。
山顶有一座石屋,用四方青岩垒砌而成,面积约8平方米,石墙上的凿痕还清晰可见。正中央是道拱门,古道从中穿过,两边应该还有坐凳,但都不见了,屋顶上的青瓦因年久失修也已凌乱破败。这么一处遮风避雨的歇脚之地,它曾迎送过多少路人?又为路人消除过多少疲劳?演绎过多少动人故事?所有这些,都随着历史的烟云,统统消散了。一切皆成过往,一切繁华不再。
再上古道,道路两旁、石缝之间的草木更加茂盛了。虽是冬天,还不能说枝繁叶茂,但我们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举臂遮挡,否则,荆棘就会不留情面地划到脸上。
举目四望,全是山岭,巍峨连绵,逶迤起伏。一山连着一山,一山比一山高,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山头,我们终于到达此行的最高点——绥宁与武冈的分界线上。下山路是八里。俗语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们深有感触!一行人个个身子跌跌撞撞,脚下踉踉跄跄,如履薄冰。同行中有几个人稍不留神,就摔了个四仰八叉。有个人刚好摔在一个黑蚂蚁窝里,瞬间就被咬了五六个包包,痛得他哇哇大叫。真敬佩我们的先辈,他们是如何肩挑背负、上山下山的?现在,我们生活优裕了,交通便利了,可是,我们的精神干劲,却远不如他们了。
古道退出了历史舞台,永远沉睡于深山之中,就像那些千千万万的无名脚夫一样,他存在过,他辉煌过,他爱过,他恨过,但现在极少有人提及。这就够了。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不管还有没有人穿着草鞋再去行走,那条商贸古道还在那里,还在草鞋岭,还在石坪,还是连接武冈绥宁的一条人文纽带。
从草鞋岭回来很久了,我耳边还时时响起扁担的吱呀声,响起草鞋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