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正午的斜阳
北京,十月的阳光。
这是我到北京后的第三十二天,我已经没有了年月的概念,只将自己到这个城市的日子计算得清清楚楚。
现在是正午,刚才经过一家食店,我瞟了一眼挂在大堂内的大钟,十二点了。一阵风吹过来,冷飕飕地,沁心的凉,我把衣领翻过来,盖住半张脸,再把手揣进裤兜里,有点蜷缩的味道儿。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具体位置,甚至东南西北都找不到,天蒙蒙亮我就开始晃荡,现在已是正午时刻,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只知道自己在大街上,找不到方向。浑浑噩噩地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面试了那么多家单位,就没成一个。
我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
我走在立交桥下,阳光斜斜地透过路边的大树,在马路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我尽可能地让阳光多晒点在我身上,我需要阳光,我喜欢暖和的感觉。
我开始走上坡,在我前面三步远,有一架三轮车,车上载满了废品,高高的废品盖过了三轮车的主人。三轮车移动得很慢,我加快脚步,走上去,车主是个老人,猫着腰,穿得破破烂烂的。
我将手从裤兜里伸出来,搭在老人的车上,帮他加把力,结果被老人拒绝了。老人说你别误会,这次上坡你帮了我,下次我还是得自己往上拉呵!路还得自己走。
我觉得老人说话有点意思,自己也跟着走碎步,和老人平行着往上走,边走边聊。
你这么大岁数了,为啥不在家待着呀?
退休的时候在家待了些日子,后来实在闲不住,就出来了。
你孩子不拦着你?
孩子在国外,每个月打个电话,好几年没回来了,我只要带上手机就成。
他用眼神示意我看挂在他胸前的手机。
他在国外读书?
他在国外教书,教中文,每个月给我寄些钱回来,那钱我都给他存着,一分没动。
哦,那挺好的呵。
是挺好的,我自己收点破烂,再捡点垃圾,一个月也能挣个千儿八百的,还花不完呢!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阳光正斜斜地洒在他脸上,耀眼的感觉。
小伙子,你呢,不上班?
我,我今天休息。我撒谎了,我根本就还没找到工作。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走完了上坡,上了平路。
不行,我得歇会儿。老人将三轮车停在路边上,一屁股就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我也跟着他在旁边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花坛上。
休息好啊,休息可以晒晒太阳,散散步,挺好的。
是,是挺好的。
小伙子,反正你闲着也没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愿意听吗?
愿意听,我愿意听。我马上回答道。
我年轻的时候在国企上班,和所有人一样过日子:结婚,生孩子,然后送孩子上大学,再送他出国,再后来,孩子留在了国外。慢慢地,人就老了,退休了,再后来,老伴儿也不要我,一个人就走了。
儿子非要接我去国外,我没去,人老了,和年轻人习惯不一样。儿子给我买了个手机,说是找我方便,然后每个月给我打个电话。儿子每个月也给我寄钱,只是寄的钱我一分都没花,给他存着,将来他娶媳妇用得上的。
走吧,歇息够了。老人说。
我跟着老人继续走,穿过有阳光的马路,穿过有树阴的小道,还过了几座桥,到了一个胡同,胡同很小,房子很旧,伴着股奇怪的味道。
我很熟悉这种味道,因为我到北京的第一天,就找了这样一个地方的最廉价的旅馆住下,而且一住就是32天。
我尾随老人进了胡同。
老人突然将三轮车停下来。不远处,传来一阵谩骂声,老不死的死老头儿!你又去哪弄这么多垃圾回来!你还不快弄出去倒掉!
骂声不止,骂人的,是一位老太太,被骂的人,是拉三轮车的老人。老人怯怯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问老太太,老人不是在收破烂,捡垃圾赚钱吗?
老太太愤愤地说,他是不是还告诉你他老伴儿死了,儿子在国外工作,接他去他还不去?没等我回话,老太太继续说,我就是他老伴儿,三年前,儿子大学毕业了,没找到工作,就离家出走了,现在都没个音信,老头儿受了打击,就这样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方式离开那小胡同的。
我努力回忆老人的模样,但是怎么也回忆不起,只是耳边一直萦绕着上坡时候他说的话:这次上坡你帮了我,下次我还是得自己往上拉呵!路还是得自己走。
我又回到马路上,阳光晒在马路上,更斜了,我却突然觉得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