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棉被
母亲常说,千层布不抵一层棉。
计划经济年代,东西几乎都是凭票购买,每人每年只供应二两棉花,而且还不是年年都有,这些棉花只能做做棉袄棉鞋,别人家不够用花大价钱到黑市上买,我们家人口多又特别穷,所以没有一床像样的棉被,为防止被窝里的暖气散发,我们睡觉时都要把穿的衣服全盖在被子上面,即使这样也会时不时地冻感冒了。
我们盖的那床棉被本来就又薄又破旧,睡觉时兄弟们还经常抢拽蹬,早已是千疮百孔,实在无法再盖了。父母咬咬牙,动员全家吃了一个月的咸菜,才买回四斤雪白的棉花,加上旧被胎,终于弹了一床厚厚的棉被,那一夜,我们睡得很香很踏实,睡梦中,我感觉到母亲好像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们,然后欣慰地笑着。
初中毕业后被招工到一个小镇上班时,所有的物资已经不紧张,家境也好了许多,母亲想给我弹一床新棉被带去。我拍了拍那床棉被说,不需要,有它就行了。母亲也不勉强,于是请人把那床棉被重新弹了一下。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天天要干活,母亲又不想耽误大哥二哥他们的工作,决定由她送我去小镇。不是带的东西多一个人不好拿,我绝对不会让母亲跟着。
那个初冬的早上,母亲用床单把棉被和垫被包起来,抓住床单四个角打的结往后一甩,然后双手在胸前紧紧拽着。她身材矮小,棉被往后的惯性让她身子跟着往后一仰,她赶紧向前一步想保持平衡,却没有收住脚,踉踉跄跄差点跌倒。
我连忙伸手扶住她说,我来背吧。她死活不肯,说你正在长身体,会压得长不高。没办法,我只好抱着一个装满衣服的木箱跟在后面,母亲弓着腰,肩上的棉被像小山一样,我听见了她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上了公共汽车,我把木箱放在过道里,母亲把棉被放在上面。这时,她才喘了口气,抬起右手擦了擦脑门。7年后我调回县城,因为嫌麻烦好多东西没有要,包括木箱。那床棉被却被我当作宝贝,学母亲当年的样子用床单把它包扎起来,然后用力甩到身后,向车站走去。
四年后结婚,按我们这里的风俗双方家长都要新弹几床棉花被胎。我割舍不下那床棉被,想继续盖它,大不了再弹一弹。母亲这次没有答应,态度很坚决,说要图个吉庆,结婚应该样样都要新的,又不是过去缺衣少食的时候,人家晓得会笑话的。
她说得不错,可是我有我的想法,最后采取了一个折裹的办法——这床棉被先放在他们这里,过一年半载再来拿走。老婆娘家的嫁妆里有四床棉花胎,怕多了没地方放,我让母亲只弹了两床。
两床棉被分别用红绿绸缎做面,大白布做底,叠放在床上十分喜庆。其余的用不着,捆扎好了放进一个大纸箱里。只过了半年,我就把那床棉被请师傅弹了一下,又加进去不少棉花,老婆用好看的被套把它套起来,盖在身上不管多冷的天都不觉得冷。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女儿快二十岁了。
结婚到现在,大大小小搬了七次家,直到六年前买了商品房终于安顿下来。其间,我们也添置了诸如羊毛被踏花被九孔被,甚至蚕丝被,不过,我仍然喜欢盖那床老棉被,太阳晒一晒变得蓬松无比,似乎阳光渗透了棉花的每一根纤维,睡觉时像棉质内衣贴在身上,舒服而温暖,让我忍不住想起和它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心情。
老棉被!陪伴我走过近四十年风风雨雨的老棉被!想到它就想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