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醪糟
总怕外出应酬,因为不会喝酒。红酒啤酒只消半杯就头重脚轻,林林总总的白酒闻见就晕晕乎乎,我与让人欢喜让人愁的玉液琼浆终是无缘。满桌子豪情满怀觥筹交错之时,我在桌子一角安安静静,被礼节性地敬酒时没出息的样子让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都说女子自带三分酒,别说是酒了,在醪糟面前我都必须认输。
醪糟,也称米酒。只知道糯米在清水里煎熬之后,和着酒麯就可酝酿成醇香甘甜的醪糟。至于做醪糟,小时候常见母亲加工,泡糯米、蒸糯米、拌酒麯、装坛子、加凉开水、捂坛子……每一道工序,母亲都做得很细致,她总是把双手和做醪糟的器具洗得干干净净,生怕有一点污染。大概四五天之后,揭开坛盖,坛里是浓稠的醪糟汁,酒香四溢。
家乡的妇女都会做醪糟。只是,每个人做醪糟的时候对糯米的生熟、放入麯量的多少、发酵的时间等把握度不一样,做出的醪糟老嫩、酸甜不一,味道自然有很大差别。
那些年,在寒冷的冬天里,柳林湾的空气里常漂浮着酒麯醪糟的清甜味道,悠远绵长。醪糟如美味佳肴,直接冲入开水或者加入其他食物煮沸,都是招待客人的首选。
汤圆是醪糟最忠实的伴侣。正月初一,柳林湾人家家户户都要吃一顿汤圆,一般是在清晨。喜悦的火苗舔着锅底,汤圆纷纷从锅底浮上水面,加入几小勺醪糟汁,再煮两三分钟,舀进放了白砂糖的碗里,就是香香甜甜的醪糟汤圆了。正月里,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不论你串门到哪一家,女主人总会在适当的时候为每位客人端上一碗醪糟汤圆或醪糟鸡蛋。
若是平日里家里来了客人,来不及包汤圆,用开水把干糯米粉泡开,搓成小块和醪糟煮一起,也是美味佳肴,故乡人把它称作“醪糟粉子”。
谁家的女儿要生孩子了,娘家的母亲在预产期到来之前就要做好醪糟,女婿去接丈母娘照顾女儿看外孙时,除了做母亲的心意,通常都带着一坛醪糟。据说,如果月子里的新妈妈乳汁少或不通畅,吃了醪糟鸡蛋,就可以让婴儿吃饱母乳了。
母亲做的醪糟不老不嫩,清甜爽口。夏日里,母亲在山上干完活儿回家,累得汗流浃背,一勺醪糟兑入开水,晾得微凉时喝下去,母亲的表情惬意舒爽。而我则只能“望醪糟兴叹”。
我小时候是可以喝醪糟的。八九岁时,我和其他孩子一样,寒假里每天要去放牛捡柴。那天,我和邻家姑娘一起背着满背篼树根疙瘩路过梁大妈家屋后,她刚好坐在门前的的核桃树下扎鞋底。她刚好新做了醪糟又刚好有空,就热情地请我们坐下歇歇再走。梁大妈以招待成年人的礼数招待了我们两位小姑娘,为我们煮了醪糟,每人碗里还卧着一枚白嫩的荷包蛋。两个受宠若惊的孩子吃了醪糟鸡蛋,面色绯红地背着背篼赶着牛翻过山梁往家走,那时太阳刚刚开始西斜。或许开始只是微醺,刚上山梁,两位小姑娘就吐得翻江倒海天旋地转,倒在麦田边睡着了。可惜了那些嫩生生的麦苗,两头黄牛失去了束缚,在麦田里肆意啃食,等有人路过山梁时,一田麦苗已被啃了大半。
那天,我们是在沉睡之中被父母背回家的。自那以后,二十多年来,我闻着醪糟的味道就晕。即使在生孩子时,母亲按家乡的规矩专门做了醪糟带到我工作的地方,我也没尝过一口,母亲只好在每天清晨煮红糖鸡蛋为我补身子。
不知是我原本就对酒类过敏,还是梁大妈那一碗热情的醪糟制止了我与杜康结缘,多年来我都是酒场合里最沉默最无趣的人。不过,我很庆幸,可以一直清醒地走在人群里,也很感谢那些不让我喝酒且在酒场合里保护我的朋友们。
多年来,我只醉过那一次,是醪糟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