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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梢黄了

2016/10/10现代散文

农历五月的阳光是金色的,日渐成熟的麦子也是金色的。我常常被麦海的恢弘和色彩所震撼,眼里满是铺麦子上场、拉新麦磨面的自豪和美好。

周末,脚刚踏进门,妻就满脸喜色地说,准备一下吧,明天咱去看看我妈。我一愣。立时想起了“麦梢黄,女看娘,女不看娘麦不黄”这句充满人情味的关中俗语。

麦子是乡人的朋友。迎接麦收,犹如送女出闺、迎娶嫁娘,是件纯粹、壮美、神圣的事情。看麦梢黄,就是迎接仪式中的一项。它蕴含着女儿向娘家报告丰收的消息,同时祝愿父母炎夏安宁的意义。

孩提时代,每年麦子泛黄时,娘总会买来绿豆糕、大蒲扇,再提溜上梅李、甜瓜等礼品,领着我和哥哥们去舅舅家。在路上,哥哥们和娘有说有笑,我却被路旁的打碗碗花、飞蝴蝶所吸引。间或,碰上一口浅水井,还会用娘纳鞋底的线绳系上小瓶,打上甘冽的凉水且行且饮。十多里的土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舅舅家单家独户住在村外,土房侧边有一棵大枣树,门口井台边有一棵大杏树。青枣碎如豆粒,但黄澄澄的杏子却在绿叶里眨眼。待娘迈过脸儿,我就猴子般攀上树杈,酸杏直吃得牙根兜不住了才溜下来。有时候,二姨、三姨家的孩子也来走亲戚,娃见娃,笑哈哈,唧唧喳喳热闹极了。那晚,我们都不回家,会一块儿在舅舅家住一宿。

月亮升到了头顶,光影里的麦子散发着幽幽的沁香。阔大的场院里,大人们摇着蒲扇,围坐在小木桌前,喝茶拉家常,我们则忙着房前屋后的捉迷藏。其情其景,很容易让人想起孟浩然《过故人庄》里的句子:“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当时我一直不明白,外公外婆其实早已离世了,娘为啥还要年年去看麦梢黄。一日,我问娘,爷和婆都不在了,咱们怎么还来呀?娘说,父母住过的地方,永远都是不能忘记的家。于是我就想,外公外婆一定能够看见我娘的,因为他们知道:麦梢黄了,他们出嫁的女儿就要回来了。

看麦梢黄,实际是敬畏土地、情系大爱的诠释。

按照妻子的安排,当天下午,我就购置了瓜果礼品,单等第二天去看望老人家。翌晨醒来,薄薄的晨曦已透进窗户,远处果然传来布谷鸟嘹亮的鸣唱:算黄算割,算黄算割——这土生土长的鸟语,呼唤了酣睡的乡亲,也唤醒了一个收获的季节。

田野里,一畦一畦的麦子,站成了夏天最美的姿势。少年时,为了几朵微小的豌豆花,我经常会伏身麦垄间。雨后的阳光潮潮的,我感觉脚底好像生出了须根,自己也变成了一株青麦子。然而,欢乐过后,一觉睡醒,麦子依旧,而我却已人到中年。贴近麦子,我听见风掠过麦梢发出咝咝的声响。那是麦子特殊的语言,是与贫瘠和干旱的抗争,是攒集着力量,朝向阳光的呼唤。正如我们生于斯、死于斯的父母,苦难而坚强,执着而淳朴。

在乡村,粮食是幸福的要件。作为农民的儿子,诗人海子是关注乡村、关注粮食的。在他众多含有粮食的诗歌里,麦子就是他一再运用的意象。在《熟了麦子》里他写道:“那一年/兰州一带的新麦/熟了//在水面上/混了三十多年的父亲/回家来//坐着羊皮筏子回家来了//有人背着粮食/夜里推门进来//油灯下/认清是三叔//老哥俩/一宵无言//只有水烟锅/咕噜咕噜//谁的心思也是/半尺厚的黄土/熟了麦子呀!”诗里艰难的生活,多舛的命运,读后总令人泪沾衣襟,久难释怀。

走在金黄的麦田间,我渴望像麦子一样活得真诚、自然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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