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白山的密林间

在太白山的密林间，我迎来了2013年的第一场雪。

那一刻，从天上飘洒下来的，是宛如松针状的细长形的霰粒，一颗一颗的，穿过在深秋中呈现出墨绿色的冷杉枝叶，零零星星地滴落着。

这密林间的雪，凛冽清澈，刚一碰上脸部、手上的皮肤，瞬间消融，同时化出一丝丝甜香的气息，使得皮肤仿佛吃到了冰淇淋一般。

这也是太白山的神奇吧，这里连雪都是独特的。

那时，我站立的地方，是密林间悬崖边所辟出的一方空地，一径石阶是我们的来路，其他三面都用粗大的圆木栅栏围裹起来。空地中央，是一棵巨大的冷杉树，茂密纷披的枝叶青翠欲滴，一派娇浓的绿意，虽然已是深秋初冬的节气。

平原浅山地带被视为珍稀物种的冷杉，在这海拔三千余米的山巅，却是一片繁茂葳蕤的密林。

这也是太白山的又一独特之处。太白山可以说是太独特了，可圈可点、令人惊叹的地方比比皆是。

围成栅栏的圆木粗大壮硕，还带着斑驳的褐色的树皮，散发出清凉幽静的森林深处的味道，站立在这里，身心顿时感受到了沁透通泰的彻底放松与舒展。

这块悬崖边的空地，是一处绝佳的观景平台。举目四望，左手边，是一条缎带般一圈又一圈铺展到这山巅的盘山道路，宛如这山的项链，三十六曲四十八盘，妖娆多姿；右手边，是壁立陡峭的绝壁，绝壁上覆盖着白色的积雪，冷艳决绝；而正前方，如果你的目光投注到了那里，一定久久无法收回，因为你会看到宛若仙境、胜似仙境的人间绝美的景色。重峦叠嶂、连绵起伏的远山，漂浮在淡蓝色的雾霭之中。近处的山峦，目力所及，从山脚至海拔一千余米的山腰，是五彩斑斓的秋色中的密林，榆、杨、槐、李、楝、栎、栌、柳、柏、榉、松……各种落叶阔叶林混杂交织，树下依旧是一片色彩的盛宴，那是由杜鹃、蔷薇、月季、金盏菊汇成的花海。从山腰至海拔三千余米的我们的脚下，一片绚丽耀眼的红色，呈现出这名为“红桦坪”的主题景观。大江南北、中国海外，我从未见到过如此密集、美丽的红色桦树之林。枝干挺拔、亭亭玉立，整体呈宝石红色的一棵棵桦树，编织出了山峦腰部红色的锦带，飘渺的彩霞，是这锦带上浑然天成的美丽云纹，妩媚璀璨。

这个观景台的所在地，有着一个质朴的名字：上板寺，盖由于这座简朴的密林中的寺院，是由未加雕凿的原木木板搭建而成；而“上”，则是与相隔海拔高度约八百米的下板寺之“下”相对应而称。

几乎太白山的所有地名，都是这样的朴素、直观，如同其所有的建筑，鲜见人工刻意的雕梁画栋，与金钱堆砌的描金鎏银。在这与天接近的地方，更多的是浑然天成的质朴，是尚未被人类活动过多侵入的原生态面貌。

在探访太白山、领略太白山之冠绝秦川非凡气象的过程中，人们会惊叹于其处处袒露的那种原始、本真、质朴无华、混沌齐天的风格风貌，会深感这是一种天地间的大美，以及与此大美所同时呈现出的别一种谦逊、内敛、朴素、无言的风范。

自古以来，太白山就以一种神秘与深不可测的姿态，屹立于天地之间，向遥远、喧嚣、红尘滚滚的人类社会，传递出一种人类所跻身的这个世界最为原始、核心、本真的密码、信息、符号，并呼唤着那些对此心存感应的人们。

一位旅行者，在感叹之余，做出了这样的思考：千百年来，中华文明沉浸于婉约清隽的风物，并由此蕴藉出谦和、温润的人格情怀，却缺乏对自然生命形态的关注和探寻，对于一个博大、深宏的文明体系来说，不能说不是一种认知上的缺失。这也是徐霞客有别于其他慕求功名的儒生，而作为一名崇尚自然科学的旅行家所存在的意义。而太白山，其所昭示出的自然意义，也正在于此。

如果你回应于太白山的呼唤，到达这里，会发现自己走进了一段踏勘、寻访、叩问生命本源的旅途。在太白山的密林间，那苍茫巍峨的山体，垂直分布的阔叶、针叶、红桦、冷杉、草甸林带，那蓝紫色的柳兰、紫红色的太白杜鹃、明亮耀眼的金背杜鹃，由石海、石阵构成的第四纪冰川遗迹，天圆地方的中国南北区域分水岭，以及那亘古传颂、名闻遐迩的终年积雪的主峰，无不在向你诉说着天与地、有与无、亘古与当下、久远与今日的永恒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