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碗会

陕西关中一带的乡里人，过去吃饭时爱端粗瓷的，像城里人吃羊肉泡馍那样的大碗，碗口大且深，周边圆厚，有底把，手好抓，结实耐用，俗称“大老碗”。

乡里人为啥爱用大老碗，一是常年干活出大力，饭量大，如用小碗几下就扒光了；二是一日三餐，男人们都习惯把饭碗端到大门外街巷边露天的“老碗会”上，蹲在那里，和邻里乡亲一起吃，一次端一老碗饭就够了，不用再回家舀二遍饭。

我的老家位于终南山下、黑河西岸的周至县古镇马召。上世纪五十年代我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每次吃饭，常常随着父亲，到我家大门外那棵大槐树下欢聚“老碗会”。父亲总是端他那个白瓷黑底大老碗，用筷子穿上两个大蒸馍，叫我端上自己的小碗和菜碟，到大槐树底下，蹲在那个土石台阶上吃饭。那时，几乎家家户户的男主人都来了，一个挨一个排围成一大圈，各色各样的饭菜，飘着热气，散出香气；五花八门的粗细搭配食品，色鲜味浓，可口诱人。开始，你尝尝我的浆水鱼鱼，我掰一块你的辣子菜卷，人们吃着，说着，笑着，互相戏谑着，好不舒心热闹。

其实，“老碗会”虽是农民群众一个自发的饭局聚会，但充满了团结友爱的乡情气氛。每当聚会吃饭时，人们七嘴八舌，谈笑风生。在家长里短的议论中，就有位老者关心地提示大家：谁家那二亩玉米地快旱干了，该浇水上肥了；谁家有老人卧炕生病，该叫村干部派人雇车送医院去医治了；谁家打围墙缺人手，当下就点名三个没紧要农活的小伙子，动员他们去支援帮忙……有一次，父亲给生产队犁地，被牛尾巴扫伤了眼，几天没有参加“老碗会”，七十开外的陈老伯知道后，端着一老碗鸡蛋挂面，寻到我家里看望，临走还一再叮咛：“张老弟你快点好啊，我们等着听你在老碗会上说《水浒传》哩！”

村里有个姓王的十七岁的少年，父母双亡，孤单一身，由于缺乏家庭教养，他弃学流浪在外，还参与外村人的打架斗殴。老碗会上，大人们不仅耐心劝说他，还在他一次发烧病倒后，邻里们轮换着给他做饭、熬药，并联系其两户亲戚资助他继续上学，这位后生感动地在老碗会上，给大家流着泪磕头致谢，检讨自己的过错。两年后，他参了军，后来在一次边疆自卫反击战中还荣立了三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