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在心头的菜油灯
菜油灯曾经陪伴了我童年的全部日子,以致它至今活跃在脑子里。我家的菜油灯,灯台是竹子做的,四只脚,形如高脚椅,可立放,可挂壁;灯盏是一只浅浅的铜碗;灯芯是比棉花还要轻的一种名叫灯芯草的。那年头,即便我们老家那片山区,也经常有小贩背着大捆灯芯走村串巷叫卖。
我家土地不多,产菜籽少。三四斤菜籽才能榨一斤油,还得卖钱充家用,炒菜做饭尚且舍不得,何况用于点灯?《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临死前因油灯里点着两根灯芯,便伸着两根手指不肯咽气。有钱人家有此吝啬劲头,我家就更不舍得费油点灯了,都是点一根灯芯。经常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还不点灯,晚饭摸黑吃。对此,母亲理由充足,她说:“不点灯,还能把饭吃到鼻子里?”
有关菜油灯的话题好多。因为灯台有影子,就有了“灯下黑”的说法;形容人会惹事,就说他“不是省油的灯”。还有人编了一支儿歌:“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骨碌骨碌滚下来。”今天,就不指望小朋友们对这首歌感兴趣了,可是我小时候不仅喜欢这首儿歌,更对油灯怀有深厚的感情。天一黑,就会催母亲快快点灯。尽管一灯如豆,而且幽幽火苗稍有“风吹草动”就摇摆不定,但在桌子中央一放,一家人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母亲总是趁着有亮光的时候,带着姐姐纳鞋底或给衣服打补丁。奶奶则多半是捻麻线。她是捻麻线能手,捻纺锤就像丰子恺漫画《三娘娘》,一手举老高,另一只手在大腿上一搓,线砣就久久地转动,引得花猫也在旁边蠢蠢欲动。我自觉靠近灯台,在菜油香气中低声诵读“晋太元中武陵人……”或做“鸡兔同笼”算术题。有时,我们兄弟姐妹还会起哄,在菜油灯下做游戏。灯下游戏项目很多:猜字背——把在桌上转着的铜钱突然用手蒙住让别人猜是字还是“背”;转陀螺——在“康熙大钱”的方孔里固定一根细竹签做成小陀螺,看谁转的时间长;猜谜语……
回味童年与菜油灯为伴的日子,就感到我们的历史多多少少都有油灯的映照。这一点,后来读诗词时感觉就更清晰。比如,李清照说“夜阑犹剪灯花弄”,赵师秀说“闲敲棋子落灯花”,菜油灯熠熠生辉,一直亮在历史里,亮在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