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撷露珠的人
实话说,那一刻,我着实是有些被惊呆了。
高大的他,未加推辞地,突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没有任何循序渐进的开场,以及委婉的过渡,一连串高亢嘹亮的音色,便从他的喉咙中迸发了出来,而且伴随着大幅度的肢体动作。
在那个节日前夕的冬夜,落地窗外的圣诞树,闪烁着迷幻般的彩灯;大小错落的晶莹的雪花状的挂饰,从淡蓝色的天空般的穹顶上垂落下来。在一家典雅的西餐厅内,文化艺术报社的同仁在举行节日前的聚会。
他叫陈非,瘦高,俊朗,经常是宽松的长大的粗针毛衣外搭着一条细方格的长绒围巾,前后垂吊,像极了一些以五四时期为背景的电影中的男主角。
当时的气氛轻松、和缓,玫瑰色的红酒,静静摇曳的烛光,甚至连大家即兴表演的那些柔曼的舞蹈、悄声倾诉的钢琴,以及音韵悠长的外文歌曲,都显得过于安静,过于波澜不惊。
这时,陈非站了起来。仿若薰衣草盛开的田地里,突然冒出了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仿若叮咚向前的溪流突然变成湍急的瀑布飞流直下;仿若峰回路转中,突然一座奇峰兀立眼前;仿若澄碧的蓝天白云上,突然传来婉转的鸟鸣……
我知道,这就是令我神往已久的陕南民歌了。但当它突然近距离地降临在眼前时,还是使我惊诧不已。这样的惊诧,是源于它的音乐叙述的浓烈、直率,不加丝毫的掩饰。这样的惊诧,是在于它的语言表达的质朴、真挚,那样浓郁的民间的气息。我知道,这是大山的气息、森林的气息、田野的气息、河谷的气息。她真的令人陶醉,陶醉在那迷人的朴素、真切,原汁原味的山野的情怀之中。
最早,对陕南民歌的了解,是孩提时对母亲大学时代一本笔记的偷偷翻阅,上面满满记载了一个年轻女孩的采风所得,浸透着那个女孩对这一类型民间文化的热爱。最终,因为“文化大革命”的突然来临,那热爱便止步于这本精心珍藏的笔记。
朋友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有次他去商洛山中游历,无意间听到了一位农妇在高崖之畔的哭诉。农妇家的牛跌落高崖摔死了。这个哭诉实际上是一首歌,是一首长长的叙事曲。讲述了农妇对这头牛的爱;这头牛从小长大到死为农妇家出的力;以及牛死后家境的艰难,等等。歌声婉转、凄切。朋友被感动了。后来,他娶了当地一位漂亮的女子为妻,一直家庭美满,琴瑟和谐。
也曾有位陕南朋友告诉我,他从小,就是听着母亲在灶堂旁,一边为全家人烧煮饭菜,一边哼唱着的山歌声中长大的。朋友说,每当那个时候,唱着山歌的母亲,脸庞总是被灶火映得红彤彤的,锅中烧煮着的,无论是糠菜粗粮,还是鸡鸭鱼肉,母亲总是一脸的幸福。朋友知道,让母亲感觉幸福的,便是那永唱不衰的山歌。
一次,省新闻出版局组织作家编辑去陕南采风,一行人的收获之一,就是饱尝了那里优美的山歌。着名作家安黎在回程的车上,将岚皋民歌《六口茶》唱了一遍又一遍,听得一车人都学会了这支山歌。
于是,那个节日前夕的夜晚,我便对商洛山中长大的陈非说,何不去采撷?如此丰沃的民间珍宝;何不去记录?如此悠远流长的优美的旋律。这些陕南民歌,真的就像露珠那样,晶莹的、璀灿的,在陕西南部那些苍翠的林莽间,在幽深的河谷中,在漠漠的平野上,熠熠地闪烁着。
于是,陈非,就去做了那个采撷这些露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