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字
小时候,被父亲逼着练过一段时间的毛笔字,写大楷。当时,练字对我而言,真是苦不堪言。
父亲严厉,见他如鼠见猫。站在他旁边只能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出。还得认真记下父亲讲的写字要领,一横一竖:笔要直,握笔要紧。起笔,笔点下去,腕用内力再轻轻提起来,运笔,稍顿,用一点腕劲将腕沉下,然后收笔。之后,自己按要求一笔一画地写。父亲常常站在我身后,看我写,或从笔梢拉拉我的笔,不许我手软松劲。要是笔被他猛地抽走,我除了抓一手墨汁狼狈不堪外,还要受到父亲训斥。
我每天放学到家都要练几张,心急不得,偷懒不得。小朋友都在外面大呼小叫地疯玩,我还得屏声静气,一笔一画,如同受刑。有时候,相邀玩耍的小伙伴们都等不及地候在门口了,伸头看着我站在桌前写字,等着我完成任务。我只能可怜地瞟她们一眼,示意她们快些离开,便赶紧收回眼神,接着写。那感觉真的好受伤。
毕竟天资平平,内心又抵触,没有练几年,不了了之。
记忆里,父亲天天都练字。我当兵的时候,父亲还没有离休,那时候,他给我写的信都是毛笔竖行。信的内容肯定不外乎要学习要进步,但有一次父亲在回信中写道:来信收到,字迹模糊一片,是想家哭了吧?父亲对子女一直都很严厉,难得表现出这样的温情,所以这一幕便成为我心里永远的记忆。那也是我们父女唯一一段通信的日子。同室的战友们看着这些竖行毛笔信都挺稀奇,我也就一封封地保留起来,大概有二十多封。只可惜,这些信我保存了许多年,最后还是不知所终。
父亲离休后,练字更成了他的主业,当然也画画、刻印,但字是每天必写的。父亲练字用报纸、宣纸,还有那种粗糙的大黄纸。家里的字帖、拓印册很多,有时,他翻开一本,盯着一页,就在那看,侧过来看,侧过去看,可能是在琢磨,挺投入的。有时他用宣纸的废边随手写几个字,就夹在那些书里。人生的最后几年,他一直在抄写《红楼梦》。父亲喜欢《红楼梦》,他的那套书,已经翻烂了,里面写了好些眉批,有钢笔写的,也有毛笔写的。他对这套《红楼梦》深有感情,再烂也不会去换一套新的。每年父母到我这里生活一段日子,也都把它们带着。父亲抄《红楼梦》,都是先把宣纸一张张裁好,一张张写,写够一本,再用麻线手工装订起来。父亲已经抄了二十多本。母亲突然走了,父亲中断了每日的功课。两个月后,我回家,他说,我又写字了呢。还把写的字翻给我看。笔枯了,写的字都是分叉,歪歪扭扭,字已经不成样子。我也只好安慰他,说没事的,写写就好了。然而,父亲终于还是没能抄完《红楼梦》。
过去通信,常写“见字如面”,如今,面对父亲留下的大量笔墨,我对这四个字才有了特别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