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圆子
庄墓圆子,名声在外,但我母亲做的圆子毫不逊色。
为了做一碗圆子,母亲每年都大费周章,不辞辛劳。庄墓圆子用五花肉,母亲用后座肉和五花肉,熬汤时再加入棒子骨。庄墓圆子用馍馍须做馅,入口有些微黏腻。母亲则用面糊摊出薄饼,挂在麻绳上晾上一整天,一刀刀叮叮当当剁上大半天,筛子筛出的小丁做馅。
土灶架上柴火,腿骨、老母鸡、后座肉和五花肉焯水后,一同投进大铁锅,不消多大功夫,满院就飘起浓稠的肉香骨香。肉皮用筷子一插即破,明晃晃的肉条捞出来,就像晶莹的玛瑙躺在砧板上睡大觉。煮肉时,我们围在母亲身边,蹲在锅边半天不走,等候母亲揭开锅那一股扑鼻的香味,或者等母亲捞一块骨头让我们尝尝看肉烂了没有。我们叉着双腿,双手捧着肉骨头,嚼得满嘴流油。那是一年中最肥美的时刻。
乳白色滚烫的汤汁,浇在肉丁、葱姜蒜末等上,滋啦一声,就像把一颗石子丢进地上玩耍的麻雀群里,鸡汤味、大骨味、肉香味、葱姜蒜味,扑棱棱一股脑儿腾空飞起,赶着趟儿往鼻孔里钻……满院子都弥散着浓郁的香味,年就像喜悦的空气,把整个院子都搂在怀里。
母亲做圆子除了葱姜蒜盐,不放其他任何调味料。原料在大黄泥盆里搅拌均匀,再来回和熟和劲道,手上蘸上鸡蛋清,挖一块,搓成乒乓球大的圆球,滚上母亲亲手锉的山芋粉,放在筛子里,挨挨挤挤,像是聚在一起开会。
圆子搓好,下锅汆之前再过一遍山芋粉,确保圆子入水不破。水烧滚开,在滚水里搅和一点山芋粉,把圆子放入水中汆熟,捞起,放在铺上笼布的筛子里晾着。吃的时候,放蒸笼里大火蒸上二十分钟,中途点一次井水,便可出锅,大快朵颐。
我们早已等得垂涎三尺,母亲却不紧不慢地汆她的圆子。终于等到最后两锅了,母亲把圆子汆熟透了,用漏勺盛起来,放入我早已双手捧在胸前的盘子里。我像接过圣旨一样接过油亮肥美的圆子,高高举过头顶,跑到院子里。哥哥姐姐们每人捋起一双筷子,鱼贯冲出厨房,追在我身后。我们不顾圆子的滚烫,吹着气,吸溜着,忙不迭把圆子往嘴里送,肉香含混着骨香,骨香缠绕着鸡香,香、滑、润、爽,像一朵馥郁的水莲花,即刻在味蕾上盛开,成为恒久惦念的回味和怀想。
母亲每年都不辞辛劳做圆子。为了一年一度的团圆,所有的艰辛都值得,花再多的钱都值得。圆子,是一个圆润的句号,是上一年的一个圆满;圆子,是一个崭新的发端,是新一年的祈愿。那穿越千年的味道,是年的味道,是岁月的味道,是人生的味道。在一盘盘、一筛筛浑圆的圆子的香味笼盖和弥漫中,宽容与慈爱、礼貌与善意、平和与亲近……攒聚在母亲身边,攒聚在家人身边,构成一个传承千古的圆满。
无圆不成席。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坐在一起吃圆子,是母亲最大的心安和快乐。圆子,寓意团团圆圆、幸福美满。晶亮的圆子,装满了真材实料,装满了母亲的真心和信仰,亦装满天下母亲的真心和信仰。这是它成为穿越千年美食的传统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