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瘦影菊花寒
秋风渐凉,我忽然想起宋代的一个大词人。不,我说的不是辛弃疾,虽然他也置身于多事之秋,浑有破寒之志,却只能任凭霜冷剑锋,无奈于落叶遍地。这里我想说的却是与他并称一剑一花的女词人——李清照。
李清照原本很自在的,虽然身处锦绣之家,却尽享自然的呼吸,倒也不是慵懒之人,于水岸,于亭台,于山间,于花丛,尽得清新柔美的词句。读到这里,我不想再翻阅后面的文字,但零乱的风却依然吹乱了一池秋水。许是那绳缆不曾系紧吧,那小小的蚱蜢舟在暮色中渐渐地远了远了,一远再远。
北方,秋天来得更早一些,锦衣华服的帝王都忍受不了这突来的风寒,一个柔弱的女子纵有菊花之骨,又怎能独自守候着故乡的明月?多事之秋,多事之国,不仅仅是“帘卷西风”,那肃杀之气席卷了一座又一座城池,一个又一个村庄。李清照不得不走了,一袭瘦影向江南踽踽而行。
一脉长江,却是两岸不同的情怀,许是一路的磨蚀,让李清照失去了那柔软细腻的笔锋,她手中的笔,划出的尽是一道一道粗犷的墨痕了。在豪放的北方,她写的尽是婉约;在婉约的南方,她又尽吐豪放。谁让一个春风的女子,却遍写秋风的凉?这也难怪,乱世之中,哪有柔情呢?洗尽铅华,才得傲骨吧,李清照在风中行吟的姿势,让许多人赞美着。我却暗暗地悲叹一句,女人啊,女人,难为了。真的,哪个女人不喜欢月白风清,谁又愿意形憔影悴地傲霜而立?如果命运能够重新选择,我想李清照决不会选这一路颠簸的风尘吧?
乌江,的确是一首绝句,千百年来,却无人真的能读懂。如今,让一个女人来解读,这是一个朝代的悲哀,是天下男人的悲哀。那一刻,李清照面对滔滔江水,心中是何等的悲愤,又是何等的悲凉啊。历史正如激流,漂荡着多少人物的沉浮。霸王纵流而去,更早些朝代的屈原在另一条水流中也“怀沙”而走。仰叹长天,叩问江流,谁来担当晚宋的江山?只可叹这惊天的呼喊,却不见有血性的刀剑。落荒而逃的皇帝是顾不得读她的诗的,忧心忡忡的男人赵明诚也没心来读。如果丢盔弃甲的兵士来读一读那首诗,是否能重整兵纪,荡清万里狼烟?那样,也许历史会刻绘另外一个新的版图,史家的笔锋当是又一种走向。唉,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一个落叶满身的皇帝,那比纸还脆弱的铠甲,又怎能抵挡了追杀的风寒?一个被阉割的朝代,已发不出男人的吼声。历史的回音壁上,才有了这女人的最强音,一次次撞击着后来人的胸膛。
菊花再有志气,也不过是抱香而死,也改变不了霜打落叶。一首再壮怀激烈的诗,也拯救不了一个王朝的破碎。
赵明诚,虽然没有救国之志,却还有暖家之意,这让李清照稍感安慰。毕竟让她在恶梦中惊醒的时候,还能听到乡音的亲切。
我曾经许多次在田野里行走,发现了这样一种现象。早春,那些最先破寒而来的大多是野菜;晚秋,在寒风中坚守到最后也是那些野菜。野菜,大都是有花开的,我就把这些野菜看成是那些女子。女人,看似这野菜一样的柔弱,却往往展示出一种无比的韧性。男人,当是那野草的,一辈子就是那一抹颜色。而男人,看似挺能担当的,却常常暴露了一种血液中的脆弱。人说,疾风知劲草的。赵明诚是草,的确像草一样在异乡的风里早早枯黄了,只留下李清照独饮着苦霜寒露。
菊花,当也是野菜的一种,却不在春风里争奇斗艳,一段青春尽是闲情逸致。李清照,半世清雅,却怒向秋风。我此时此刻却不想赞扬什么,我只想说,女人还是不担当的好,毕竟她们没有男人的枝丫。听花枝在冷风中的歌唱,毕竟那是一种悲情,一种让人落泪的悲情。
李清照,纵是菊花,也是这样的悲情。花开冷香,真的难见一枝好的结果。
一个女人,一个无国无家无他的女子,我们能苛求她怎么样的坚强呢?难道让她在四徒无壁之中仅仅用一笔一画的字句取暖?这又“怎敌他,晚来风急”呢?只可叹没有一星故土可以给她一丝安稳的感觉,更可叹的是,她将半边残梦托与了浮尘,更惹了一身霜雪。李清照以为张汝舟算是故人,会有故土之暖。没想到这个肖小之徒,让她陷入了屈辱的纠葛。西风乱后,再无诗词。虽然老成千般皱折也不肯凋谢,可谁还记得泉水中那婉约的倒影呢?
我不相信这一季红颜就这样风干了,翻阅着那些老旧的史料,却真的再也没有看到半阕那时候的词章。秋风里,那些果落之后的枝头应该是一种幸福的寂寞。可菊花最后的走向,却是茫茫白雪那样无言的结局了。懂秋风的菊花,更应该懂春天的。毕竟落叶太迟太迟了,是无处可以寄达的诗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