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向晴
我是被一阵凉风邀约去的。
那时正在阳台上清洗衣服,城西山峦云雾缭绕,风从那个方向吹来,挟带山林清气和丝丝花香。秋天已经来到山间,我得穿好衣服去拜会。出发前,顺手带了两个塑料袋,要是山林大方,我能采到不少草药。
走到山下,阳光先我一步到达,雾气已经消散。连日大雨,山体非常松动,土沙不时调皮滑落,几只小昆虫趴在小石子上,做百来个疾速滚翻,落地晕头转向呆立不动,我拿竹枝拨弄它们,没一丝反抗之力。山道旁错落搭盖几座木屋,写有“山里行农家乐”“溪岸山庄”等招牌。木屋旁圈养番鸭和土鸡,间或有牛羊棚穿插其间。智慧于这些家禽家畜没半点意义,我更希望它们愚钝,不然它们内心该有多大的惊恐要承受。此时,阳光正照在窝棚里,它们此起彼伏地叫着。我听不懂它们言语,至少眼前它们能享受阳光同伙伴相守。木屋前晾晒从山上挖来的各种草药,我特别喜欢闻草药的清香,仿佛偎依自然母亲怀里美美享受体香。有客人上山吃药膳,主人慌忙开始熬鸡鸭草药汤。
原先入山有一条古石板路,现在我确信绕山腰的水泥公路覆盖了一段青苔古道,路旁有口淌着山泉的小水池不见了,消失的还有一丛开紫花的美丽岩豆藤。我只好走到白白净净阳光敞露的水泥道上,阳光中,我怀念绿荫笼盖下的石板路,阳光一丝一缕透进树缝,脚下落叶斑斓光影跳跃。不时有蚂蚱之类会跳跃的昆虫落到脚面,栖在衣服上,两颗小眼珠滴溜溜望着你,让人心生怜爱。林间清气自地底升起,从树梢吹来,从叶片的呼吸中透出,我两张肺叶可以自然清洗吐纳,无需再多言语尽述,便可感知身心多么舒畅惬意。当下,水泥路腾起湿热水汽,脚底粘潮,随即浑身粘潮。
好在我发现路边的乱石之间匍匐着很多“乞丐碗”这种草药,眼睛瞬间发亮。许多时日胃痛冒犯我,多位朋友指点用“乞丐碗”炖猪肚吃可治愈。民间单方独有奇效,我不妨一试。蹲下身子拔的时候,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昨晚和闺蜜柯柯驾车外出,一路聊起“乞丐碗”话题。我说的是山野青草,她想到陶瓷烧制的破碗,说得意趣盎然,结果所指对象大相径庭,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她是城里闺秀,自然不懂山野草药,而我打小随奶奶上田间地头拔草,必定熟知不少草药药性功能。少时生病,几乎几碗草药汤落肚便能发汗解表缓解病痛。因而,我对草药情有独钟。
一路沿盘山路上山,我边走边拔草,两个塑料袋装得满满的。水泥盘山路明显比老古道拉长几倍路程。时近午时,我才走到过去常歇脚的土房子前。房子被精心改造,屋前用竹节构建栅栏式小院,土墙也被粉刷一新。阳光下,竹节和墙壁油光发亮。二楼正门斜挑出一个布帘,上书“快活林别野”。
阳光正好,屋后竹林茂盛。林子里有数不淸的土鸡悠闲地踱步,间或埋头啄食虫子,有的在追逐打闹嬉戏。屋前几株柿树挂果,熟透的掉落一地,几只小鸟争相啄食。走进屋内,赫然发现原先守着土屋的老人挂在厅堂上的遗像,他对着透进天井的阳光微微笑着。我油然伤感,先前上山,或见老人扛毛竹下山卖,或见他挑一担草药拾级而下,或见他在屋旁挥锄种菜。老人懂些传统医术,生前能用几样草药配伍帮妇女儿童治病。我以前上山常向他讨一两碗茶水喝,顺便聊些草药治病的话题。每回见老人独来独往,以为他是孤寡老人。
楼上有个女子走下来,她热情地向我打招呼。她说老人在世时兄弟姐妹都在城关经营生意,赚了钱大家在城里盖起楼房,便极少回老屋来。而今,公路直通家门前,大伙回来装修老屋,开起农庄。大家偶尔带孩子回来住几天,就算怀旧图淸净。我默然思忖:他们回来了,而时间却带走他们一度孤独的父亲,他们想念他吗?我觉得他们必须有很多怀想呀,老人一生经营的绿意葱茏的后山茶园竹林,门前挂果的柿树和柚子,还有阳光下无数小精灵跳跃的橄榄树……
阳光发出滚荡的声音,在黄土层,在松林间,在落叶上,在匍匐一地的野草尖……草木兴盛荣枯,世代更替,人生一季尚且如是。此刻,我清享生命造化,闻到阳光和大地融合的体香,秋山向晴,如此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