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待我们“路介长”
农历羊年正月廿八凌晨,90岁高龄的父亲默默地走了,但父亲对我的爱,仿佛还在……
我父亲和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平常,对我们下代人的爱“路介长”。
记得今年大年初一,也是我父亲度过的最后一个大年初一,我携妻子回老家去看望父亲,并告诉父亲还准备到岳母家去拜年。当时父亲已极虚弱,但头脑依然清晰,他对我妻子说:“囡,你娘和我同岁,都属虎,自你嫁过来后,我就晓得,你来看我的次数多,看你娘的少。你是得好好去拜拜年,陪你娘多住几日。我还没事,我会挨过清明的。即使清明过不去,你们也不要难过,人老了肯定要走这步路的,用不着多心痛。你们待老人好,我心里是清楚的……”话未说完,我妻子就掩不住掉下了眼泪。
我还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里七口人,全凭父亲一人劳动养活。父亲年高体弱,视力较差,下洋种田、上山耕种走路都有些恍惚。当时任生产队长的叔叔就照顾我父亲专门到洋里犁田耙田。由于我村处于海边,田亩多,春耕夏种时,犁田耙田一般得赶时间,往往中饭就不回村吃了,得由家里人送到田头上。一天,春雨绵绵,十来岁的我送中饭到七八里外的地方,等饭送到父亲身边,我早已淋成了落汤鸡。父亲见了我,就心痛地说:“儿,这么大的雨也送饭过来,你就不能等雨小点再送吗?我又不怕饿。”说完,父亲接过我送的瓦罐,满满地盛了一碗饭,夹上几块难得一见的荤菜,递给了我。而他自己一把捧起了瓦罐,倒上剩下的所有蔬菜,用箸在瓦罐里一拌一搅,埋下头去吃了起来。我捧着父亲给我的满碗白饭和荤菜,正想给父亲挟些回去,就看到父亲边嚼着嘴里的饭菜,边对我说话,“你小老人长骨,要多吃点饭,多补点营养”,并腾出一只手来,按住我要夹菜的手,吩咐我快点吃……
我即低下头来,听话地吃了饭菜,一声没吭。但我心里是明白的。我父亲清早五点钟不到就出了门,在田里已连续劳作了六七个小时,他还硬将一个人也吃不饱的饭先盛给我一满碗。后来,我每每读到宋朝罗适 “父母食我宁自饥”的诗句时,我都会发怵一样,只觉得有些揪心,跟着眼泪也会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还记得我读初一那年,有一天,正是学校放农忙假的前夕。我刚踏进家门,就闻到了浓浓的扑鼻猪肉香。家里焖了一年难得吃上一两块的姜汁肉,准备给父亲补营养,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农忙。吃饭时,父亲高高兴兴地将我们大大小小的儿女都叫到桌前,撬起那碗姜汁肉,将精肉一块块地挑出来,一边一箸箸地布给我们五个兄弟姐妹,一边说:“这肉还有点硬,我牙不好,咬不动,你们快吃了吧”,还一边又将成块的连肥带瘦的肉夹给我母亲,他自己吃那剩下来的几片姜和汤。
父亲爱儿女,不只就是这样。我忘不了,还有一年春天,父亲因体力明显下降,被生产队安排到“防将”的行列,即一种轻松的看护秧苗田,防止麻雀等鸟类过来叼啄秧苗的工作。当时,高考制度恢复,我正在边劳动边抽空复习的积极迎考中,父亲就叫我替他去“防将”,并对我语重心长地说:“春天外面空气好,到洋里防将,还能偷闲多读点书”,他自己就背起农具跟着生产队去干活。
其实,他对我们的爱是无时无刻不在的。
后来,农村的生活生产方式变了,我父亲却患了病,虽基本不用下田地干农活,但他总坚持时不时地种地,将收获过来的菜、葱、蒜,随时送到县城我们兄弟姐妹的家中来。有一次,我回乡去探望躺在床上的父亲,父亲见了,就不高兴地说:“前几天,你刚来过,我知道你工作忙,我这几天眼还不会闭的,你赶紧给我回去。”我回乡本想好好陪陪父亲,宽慰宽慰他老人家,不想他对我这么一说,我当时的头脑倒一片空白了起来,只“哦,哦,哦”地点着头,装出一副极其听话的样子。
父亲一生非常节俭。我们每次给他买东西,比如买给他新衣服,他都舍不得穿,以至父亲走后,他房间的箱里仍留下不少崭新的衣服。一些亲戚好友来看望他时买的礼品、滋补品,他也大都原封不动地放着。父亲对自己节俭,对我们的子女呢?我记得我儿子考上大学那一刻,我父亲说,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贺的事啊,他就给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孙女,外甥、外甥囡的每一段升学,他每一次都一定要给一个红包。
村里修路、造桥,他也不吝啬,他唯独对自己舍不得多花一个子。
父亲待下,就是“路介长”,而我们待上呢,怕只有“箸介长”了。我愧疚。罗适“父母食我宁自饥,父母衣我宁自寒”之句,我想,就是我父亲最真实的写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