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至思亲
乙未年腊月十四,晨起,窗外恍若飘起了白色的雨。
雨乎,雪乎?身在冬季极难见雪的山城重庆,真不敢相信今日雪至,就像是一次突如其来的恩典,总让我产生本能的迟疑和逃避。
出于这样的犹疑,我并不急急地去窗前张望,以认清天上飘的到底是雨是雪,而是一如往常地钻进厨房,张罗起为家人煮一顿母亲在家里常做的冬日早餐红糖鸡蛋。几样普通的食材,红枣,枸杞,桂圆,沸融在一锅红糖水里,海浪般的白色蒸汽温暖地扑面而来,我迷茫的双眼很快热流含涌,处于一种多年来习惯性的克制,我抬头努力地望向厨房的窗外。
在重庆第一次看雪,还是在我小学的寒假里。那时爸爸还在很远的矿山工作,母亲第一次把我和4岁的弟弟锁在家里,自己外出上班。我带着弟弟爬上厨房靠窗的小桌子,半跪着用力推开木窗,透过狭小的墙角空间,竖耳倾听街上小孩游戏打闹的声音。“下雪啦!下雪啦!哈哈哈哈!”院子里传来大人孩童齐齐的欢呼声,我扶着弟弟透过窗玻璃看那屋檐之上飘来一点点、一片片的雪花,像白绒花般地飞舞,真羡慕院子里的小孩自由自在地玩雪啊。一直到午后,母亲才回到家来。
“妈妈,妈妈,带我们看雪去!看雪去吧!”母亲刚放下包,我和弟弟就迫不及待地左右拽着她的衣角往外拉,母亲也只好心疼地笑着,牵着我们冻红的手走出院门,奔向歌乐山下一片片早已覆雪的菜地……
童年大雪的记忆,就恍若仍然身在歌乐山下老屋的小窗前。时隔数十年过去,难得又是漫天大雪时。望着窗外飘飘洒洒的洁白雪花,心里荡起一股浓浓的牵挂:下雪了,妈妈知道吗?
电话拨出,许久,家里的座机才接通。听到我的声音,母亲开口就问:“你们,回来看雪吗?”她的声音揉合着欣喜、期待甚至恳求,似乎我和她之间遥隔千里万里,而实际我们母女相距不过一顿早餐的距离。
母亲的问话,在我心口上来了一下闷雷似的狠击——无论当下如何卑微,温暖的亲情永远蕴蓄于心;纵然下雪的时光,离我们这个城市已经久远,不该远去的是儿时母亲手把手教会我将珍藏一辈子的炖煮记忆。
今日,体感温度零摄氏度以下,生命温度37.6。一生的行走真是又慢又快,一晃许多年,我们埋头在自己的世界里走走停停;一晃许多年,我们同在一座城市却忘了回去甚至懒于回去。许多年来,我们的城市没有大雪降临,没有白雪覆盖的菜地;唯有眼前的一锅红糖水,黏绕着浑厚洁白的荷包蛋,咕嘟咕嘟地,像儿时雪地里依偎在劳累的母亲怀里,听到的那种心跳的声音。
只愿雪中的北风卷起麻木的生活,纷飞的雪花打进游子的眼里,具有某种使命的一场大雪正在来临,我要推掉所有朋友同事盛情的邀请,迎着漫天的大雪,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陪母亲静静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