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亲散步
城镇的夜空透着静谧。风吹着,落叶飕飕凋零。季节的深处,街舞顶起寒风,艰难地诉说一息悠扬。
我和母亲在路上。“冷不?”“不冷。”母亲的话语隐含着坚决。母亲给我一个背影,灰白的头发包裹在淡蓝的方巾里,她的瘦小的胳膊努力划拉着,不使自己的脚步慢下来。她在以自己的方式与疾病比着耐性。
年逾七十,母亲的疾病忽然多起来。先是血糖升高,接着脑血管狭窄,早些年得过的胰腺炎又隔三差五跑来叨扰。医院一路检查下来,一气给开了五六种药物。这些五颜六色的药片被母亲吃了下去,一晃四年过去,母亲的药物除了剂量增加,再没有改变过。
是药三分毒,何况母亲的药袋装着五六种,经年累月,这一累积,那还了得?记忆中,母亲先是白了头,先前还有些青丝,但是,经不起岁月与疾病的磨砺,到今年头发已然是全白了;腰身佝偻,身材瘦小,硬朗的老人忽然就萎缩了;视力也不济起来,一只病眼老是有雾,这可恶的雾让她看东西总是把物件凑来眼前;胃也受到影响,健康人对食物香甜的享受,在她竟然是一种负担。
吃药给她带来了许多的不便,譬如讲究红红火火、吉吉利利的三天大年,母亲也不得不偷偷拿出药物,背着别人服下去;走亲访友,手头断断少不了带着药袋……
很多回,母亲向我诉说,睡眠不好,夜晚老是与故去的那些个乡亲吵架。“怕是离回家的日子不远哦!”说这话时,母亲眼里含着哀怨,眼圈明显是红了。
看到母亲一脸疲累,看到母亲被疾病折磨,做儿子的只能站在一旁,除了心疼却无能为力。
今年盛夏,因为几场升学宴,饮食失去了节制,疾病以风卷残云之势,让我躺倒在床上,脚背红肿,局部发烧,疼痛难忍。夜梦里,我说着胡话,大汗淋漓。
检查的结果让人唏嘘:饮食失控,尿血酸升高,痛风。
尿血酸是什么?为什么就我的尿血酸升高,我才五十岁啊?我忽然又说起了胡话,双手敲着医生的办公桌,近乎歇斯底里。
不碍的,这个病很普通,饮食上注意不喝酒少吃海鲜就行。
母亲一听说我痛风,急得不行,忙前忙后,仿佛变成了健康人。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红肿消去,生活恢复如常。医生敬告,人到五十,最需要的是:合理膳食、适量运动、戒烟限酒、心理平衡。
这种哲理式的人生箴言我当作笑谈,转瞬将其丢到了爪哇国。
母亲倒是记在心里。晚饭后,她给我一双软底鞋,说,今晚开始,我们散步去。医生说的十六个字,戒烟限酒你做得不错,再说,你没有做官贪多的欲念,心理平衡也是不难的,往后专心在合理膳食、适量运动上下力!
还有什么可说的,就这样,在母亲的温和胁迫下,走上了散步的路。
顺应母亲散步,在我还有一个念头,就是让母亲的身体尽快好起来。
盛夏的马路有了凉风。我和母亲一前一后走在路沿。真没有想到这里有一支庞大的队伍,一支庞大的散步的队伍!的确,三五成群,沿路不息,有认得的,也有好些不认得的,夜色中,晚风里,这支队伍首尾呼应,前后连贯,绵延了城镇大大小小的街巷。
仿佛受到了鼓舞,母亲也努力把胳膊划拉起来。“行不?”“行。”母亲的回复透着坚定。一个星期过去,一个月过去,母亲的体力渐渐好起来,面颊也有了红润。不仅如此,困扰她多年的睡眠竟然改善了。
热心的母亲把自己的心得和体验告诉邻居,夜晚,邻居又带动她的邻居加入了散步的一群。这是一股子不可估量的力量,夜晚,迁延不息的队伍让你明白什么是人心所向。
走在路上,没有牵绊,季节就这样被脚步征服。一晃,夏天远去,秋天也已走远,恍惚间,我们穿行在冬的幕帷里,有时,偶尔回头,母亲的银发在柔和的灯光下闪亮,再凝眸,是一张和善的笑脸,母亲的笑脸。
陪着母亲,在夜晚的马路穿行人生的四季,是一种无言的幸福。看看路边扶疏的花影,闻闻清清淡淡的芬芳,我的笑也变成花瓣,散落在温暖的心之版图,馨香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