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外婆就离开我们了。几十年过去了,但外婆瘦弱、佝偻的身影一直浮现在我眼前,叫我难以忘怀。
外婆家在过去是大户人家,封建礼教森严。外公排行老大,兄弟姐妹七人,五男二女,老二和老四是姑娘。外婆妯娌就有五个。在那个封建大家庭里,外婆的“待遇”不低,妯娌五个的孩子只管我外婆叫姆妈,其她几个妯娌哪怕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也只能享受叫三大、五姆、六娘、七婶的份。
外婆年轻时一直被这个不成文的“待遇”所累。外婆作为长媳,家务担子非常重,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扫地、刮锅,然后操持一大家子的家务,尽做“姆妈”的责任。古皮隔扇的大屋,天井又多,每天要起很早才搞得清楚。一家大大小小的衣服,包括小姑子的也是她洗。冬季里一大家的火炉,晚上各房的照明都要外婆一人脚到手到。十六、七岁正是花样年华,最爱美的年纪,可是外婆每天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运转,根本没有时间好好收拾自己。她每天头发蓬松,烟尘仆仆,忙得一塌糊涂,稍有不足之处还要受曾外祖母的气。那是怎样的悲哀和压抑啊!
外婆是方圆十里闻名的贤德女子,有“朱氏割肝”的孝道心肠。外婆虽然经常受曾外祖母的虐待和谩骂,但她从来不顶嘴,逆来顺受。外婆每次从自己娘家带来什么好吃的,或者是外公暗自买的食物,外婆总要首先拿去孝敬曾外祖母。
除了承担大家庭繁重的家务,外婆还得为五个孩子的小家庭劳累奔波。无论寒暑,她不仅白天要忙家务活,晚上还要做针线活。每到晚上,外婆便与一盏油灯为伴。灯火如豆,外婆却用那微弱的光温暖着孩子们的身心。年轻时的外婆有一副宽厚的肩膀,无数个夜晚,她用身体遮掩着灯光,把孩子们遮在暗处,自己在灯光下做着针线活。我舅父常常会在半夜里醒来,悄悄看着外婆在灯下全神贯注的样子,看外婆在一块布片上飞针走线,那双巧手,就像是围绕着昏黄的灯光上下翩飞的两只蝴蝶,一针一线飞出浓浓的爱意。
勤劳、善良的外婆一生都在为别人活着。外婆在含辛茹苦把自己的儿女养大,在他们成家立业后也没有安享晚年。她仍然不分昼夜忙碌,为子女分忧解难。在我的母亲有了三个孩子后,外婆就主动把我带回家照顾。从此,外婆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最好的爱。
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外婆总是把仅有的大米用罐子煨粥给我吃,而自己却吃野菜,在寒冷的冬天吃着热气腾腾的粥,浑身上下都是暖暖的。
外婆不仅慈祥如佛,而且心灵手巧。即使年过花甲,她也从未间断纺纱织布。记得小时候,我常常在油灯下做功课,外婆就在灯下纺纱。外婆偶尔怜爱地望望我,我会意地望望外婆。外婆吱呀吱呀摇着纺车,就像摇着艰难的岁月,摇着一首首无字的歌,纺车见证着我和外婆相依为命的日子。外婆灯下的身影像一座雕像一直深埋在我的心窝。
“厚戴老母恩,爱儿孙,苦寒苦热日夜全不分,呱呱儿口,殷勤亲心,灯前娘独坐,塌上儿安寝。”在我小时候的夏夜,我坐在竹床上,外婆总是摇动着硕大的蒲扇,一边轻轻给我拍打蚊子,一边哼这首古老的歌,讲她过去的故事。我似懂非懂的听着,那些故事里充满温柔、善良与美丽。我睁大眼睛,脑海里满是扑朔迷离,但外婆的好就此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如今每逢夏夜,我都会有意无意地静听蝉声和蛙声,静看月牙儿悄然滑下。那声音是外婆哼着的催眠曲,那月牙儿是外婆看着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