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那些年
1989年秋天,我师范毕业,被分配到一所乡镇中学。和我一同去的还有姓吴的姑娘,我们是当时那所学校仅有的两位女教师。
紧接着冬天就来了。那时别说暖气,连蜂窝煤球都没有。我们取暖的炉子外壳用砖块垒成,内壁是一层光滑的黏土。炉子好用不好用,火能不能烧旺,全靠内壁的形状和光滑度。学校里有经验丰富的教师,我们请他们来套炉子;烧的是煤泥和煤饼,总务处给每个教师发几百斤散煤,大家自己去地里找粘度合适的土,加水和成煤泥,晴天的时候也晒一些煤饼。那年我还学会了给炉子生火,放好多易燃的纸片和麦秸先把火引着,然后要弄点枯树枝,火烧旺了再放煤块。我的炉子老是灭,所以我常常弄得浓烟滚滚泪流满面。
操场外边是学校的一块菜地,学校分给每位教师一分地。我用同事的农具平整土地,旁边的菜畦主人问我:“我种菠菜了,你种不种?”当然种,顺带接下来的施肥浇水,也都请邻居老师代劳。等那位老师过来说:“女士,要不要替你吃菜呀?”我就知道,可以去采摘新鲜的蔬菜啦。后来又种上白菜。冬天开始窖菜了,而我看着上绿下白像个翡翠娃娃一样可爱的大白菜,说什么都不要把它们放到土里,就让它在地里长着。那年冬天比较暖和,直到快春节时才下了一场小雪,我的白菜披了一层雪的外衣。我把雪扫下来,剥去一层微微冻着的干菜叶,里面是水灵灵直棱棱的嫩叶子!而同事们的白菜因为伤热,反而烂到菜心了。春节来了,学校老师们餐桌上却是我菜地里的大白菜。
那些可爱的学生,可招人喜欢啦。女孩子通常是红红的脸蛋儿,有点黄的锈的小辫子;男孩子脸上有没洗干净的黑色颗粒,像外国小孩的雀斑,掩不住英俊少年的眉清目秀,他们叽叽喳喳地围在我身边,问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过,课堂上的我是很厉害的,谁完不成作业我就得让他马上到讲台前去写——这按现在的标准说是一种变相体罚了。可他们偏偏都不恨我。他们还会悄悄地来到我办公室,向我诉说他们的心事和难题,我俨然是他们最信赖的知心姐姐。
孩子们也时刻关心着老师。有天我偶尔去食堂吃饭,听到两个女孩子在议论:“今天谁惹咱老师生气了,我看到她有点不开心。”
谁的青春不热恋?乡村女教师也不例外。我家先生那时在邻村的学校教书,一有空闲就跑过来看我。记得有个雪天的傍晚,他拉着我到校外的田野里奔跑,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串串脚印,累得气喘吁吁才回到学校,围在我小小火炉旁。那时我还喜欢唱歌,他拉一台旧的手风琴,我吟唱:“青春的岁月像条河,岁月的河汇成歌……”炉子的火哔哔啵啵,映红我们青春的脸庞。
乡下教书的时光匆匆过去,在城里奔忙的我常想起那生活清苦却精神充盈的一幕幕。橘红色夕阳下长长的影子,操场边睁大眼睛不说话的白杨,甬道旁婆娑起舞的依依柳树,菜地里各样的葱绿,男孩女孩搓着手呵出袅袅热气。那些美好的片段,像一部怀旧的默片电影,就在眼前,温暖着我,永远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