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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家

作者: 蔡海雁2016/02/02情感散文

我八岁的时候,娘得急病走了。

娘是个勤快的人,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下地干活,一点不比男人差,一麻袋麦子,扛在肩上,稳稳当当的。在家里,洗衣做饭,任劳任怨。

娘一走,家里剩下三个和尚:爹,哥,我。那一年,爹五十岁,整天黑着脸,不说话。我经常看到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袋一袋地抽旱烟,抽一阵,咳嗽一阵。

没有了娘的孩子,就野了,上房揭瓦,爬树掏鸟窝,下河捉泥鳅,是常有的事,衣服也总是被划得都是洞。

晚上回到家,哥哥总是横眉冷对地警告我:听好了,再把衣服磨破,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哥哥去菜地里摘黄瓜,“咔嚓”一声拧下一个,再“咔嚓”一声,又是一个,我要是再把衣服磨破了,哥哥就“咔嚓”一声把我拧了。

我很怕我哥,他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娶到媳妇,脾气暴躁得很。我一惹他生气,他就用脚踹我,不让我吃饭,不让我睡觉。

那个夏天,太阳很毒,哥哥让我看家。哥哥说,小,你看仔细了,可不敢乱跑,里屋有刚收获的麦子,院里还有一辆架子车,你可别远走。

我就提着一罐井水骑到墙头上,怕把衣服弄烂了,就脱下来搭在肩膀上。太阳白花花的,渴了,喝一口井水,清爽甘甜。

有人在院里喊叫:小兄弟,小兄弟。

我放下水罐,朝下一看,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背个包袱,气喘吁吁的。

那妇人说,小哥,我去娘家走亲戚,走累了,讨口水喝。

我说,水井在院子里,你自己打水喝吧。

她刚走到井边,我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道,别动!

那妇人吓了一跳,像做错了事一样,忙把手缩了回去。

我说,这么热的天,你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可不敢喝井水,井水太凉,会拉肚子的。

她听了,拢了拢黏在额边的头发说,没事,没事,小哥,草木之人,没有那么金贵。

我忙阻止她,我说,灶屋里有面汤,你去喝吧。

她还是往井边去,我大叫道,你看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咋不知道好歹?

她“嘿嘿”笑笑,朝灶屋门口走去,快到了又停了下来,望着我说,这,我自己进去,不太好吧。

我不耐烦了,叫道,你咋恁多废话,自己进去舀一碗喝喝不就得了。

她自己进去,好一阵子才出来,估计是渴坏了,喝了好多。她出来后,走到井边又洗把脸,我告诉她毛巾在绳上挂着,她把毛巾拿下来,一边擦脸,一边不住地说,谢谢小哥,谢谢小哥。

那个晚上,我就挨打了。我哥打的,扒了我的裤子,把我的屁股都打疼了。一边打,一边嘟囔,我看你改不改,我看你改不改。我的眼泪一个劲地流,我就想起了我娘,我娘从来没有打过我。

我哥说,小,你咋能让一个陌生人进家,她要是偷走了咱的东西,咋办?

我爹也说,小,长点记性吧,以后可不敢了。

晚上,我哥罚我不准吃饭,还让我跪搓衣板。夜里,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头一歪,就倒在地上睡着了。睡梦中,我看到了娘,娘给我做了烙馍卷大葱,我一口咬一个圆圈,真香啊!等我醒来,肚子还是“咕噜咕噜”地响,天空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星星,眼睛一眨一眨的,不时地有露珠滴落下来,凉丝丝的。

又过了几天,爹和哥又去地里收拾庄稼了,还是我看家,我还是提着一罐井水骑到墙头上,怕把衣服弄烂,就脱下来搭在肩膀上。

有人在院里喊叫:小兄弟,小兄弟。

我放下水罐,朝下一看,又是那个妇人,背个包袱,气喘吁吁的。

我一看,吓坏了,忙冲她喊道,你快走吧,你快走吧,再讨水喝,俺哥又该打我了。

她把包袱放下,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掏出一个小褂,蓝莹莹的,煞是好看。她说,你下来,试试合适不?

我一骨碌爬了下来,她给我穿上新衣服,不大不小,正合适。我幸福地搂着她喊了一声,娘,你真好。她说,看你身上满是补丁就知道没有娘了,这是我连夜给你赶做的,正合身。

自从娘走后,我都没有添过新衣裳,我兴奋晕了,连她什么时候走的都忘记了。只记得她临走的时候,一个劲地说,可怜的孩子,真叫人心疼。

晚上,爹回来了,我给爹说了事情的经过。最后,我说,爹,今天我丢人了,我都不认识人家,还硬喊人家娘……

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小,不丢人,以后我既给你当爹,也给你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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