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歌声

回迁原址，已不在校园。我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阳台上凝望咫尺之外的残山剩水似的学校，怔怔不语。我努力搜寻记忆里的那些楼房，诸如科教馆、办公楼、学生食堂等，还有我们的住宅楼，然后判断自己脚下曾经是什么位置。

这个习惯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最终被楼下高亢的歌声驱逐了。

这是一户先于我们入住的人家。我们拿到钥匙的时候，这户人家的阳台外面已晾有衣裳。因为在一楼（下面还有一个负一楼），因为没有察觉出装修的迹象，我以为是建筑工人的临时住处。我们搬进来了，才看到有个女子带着一个小孩子住在这里，好像没有男人进出。现代社会的这种情况，比较多见，我没有往深里究竟。再后来，每天都听到不绝于耳的歌声，有的是我非常喜欢的。我想，这个女子怎么喜欢男人的音乐或歌曲呢。直到有一天晚上，这户人家的音响开得特别大，而且持续时间特别长，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仍然意犹未尽。我家领导有早睡的习惯，这下子弄得她不得安宁，很烦躁。

我便下楼叩开了这户人家的门。一股酒气差点将我熏死！站在门口的男人，瘦削而显得干练。他瞪着一双血红的铜铃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脸庞几乎变形，还不停地打着饱嗝。我说明来意。他突然酒精发作似的，几乎是怒吼：“你去报警！你去找政府！……”我好言相劝，一点也不见效。面对如此酒鬼，我心里有点发怵。我又跑到物业管理处，请他们出面干预。物业人员说他们干预了，但没效。然后悄悄告诉我，他是……似乎他们也怕他。无可奈何。

打这以后，虽然还是天天听到楼下响起的音乐或歌声，但不致吵闹。听着听着，我倒喜欢上了，特别是那个男声歌唱——我想，那一定是那个酒鬼唱的，声音似乎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的。唉，只要你深更半夜不闹，你就唱吧！听着，听着，我觉出了歌声里的忧伤和苍茫——只有一定沧桑经历的人，才会唱得如此令人落泪。我和我家领导几乎同时觉出了这种悲凉的味道。

有一天，我们终于在楼梯间相遇了，而且都骑着电瓶车，他出，我进。他神智清醒、十分礼貌地请我先过去。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我认出了这个背着吉他的男子！20多年前（1990年代初），他和他的妹妹或姐姐，每天晚上都在医院围墙外的花圃旁，搞起露天的卡拉OK，还兼卖夜餐，诸如田螺、龙虾、毛豆、水花生等。OK时，兄妹轮番上阵。男子瘦削高挑，时而怀抱吉它，边弹边唱；女子披着波浪长发，仰首执麦，歌声清丽辽远。这在小城，可谓风流。也有顾客兴起，高歌一曲，尽兴尽意。我每次路过，只要有暇，总会站在围观的人群里，倾听他们的歌声。没想到，世事沧桑，人生多变。十几年了，他的精神面貌仍然不错，音乐熏染的气质依存。每每听到他那苍凉、忧伤的歌声，我总是想起许多过往，这也是一种特别的人生体验。音乐和歌声，让我们共鸣。

我依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阳台上，朝楼下看——多么希望，此时此刻，有美好的音乐响起，有歌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