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芒花漫山岗
老家寿宁的山野,一年四季风光各异,景色独到。最妙的是进入盛夏,山野披上了深深浅浅的各种绿色外衣,挥不去的是其间的主角——漫山遍野随处生长开放的芒草和芒花。
芒草,有着极为朴素的外形,花白而无香,十分寻常,却有一番别样的姿态和风情。在晨阳里、夕光下,看到逆光下的芒花被镀上一层金光时,你的心里一定会有什么被它们给触动到的。也许是一段往事,也许是一缕记忆,也许是一首歌曲,也许是一种感觉,也许只是难以言表的某种意境。摇曳的芒花,总会唤醒心中隐藏的某些忧愁和寂寞、回忆和温暖、苍茫和寥远。
寿宁山野里最常见的芒草类植物,当属五节芒、白茅和芦苇,都是野外最常见的禾本科植物。五节芒在寿宁的方言里,人们常叫“园芒”,似是“寒芒”在方言里的变音,很多时候也把它和白茅一起简称为“竿”。农业生产还主要依靠牛力的时候,芒种前后赶牛犁地,总要上山砍来鲜嫩的五节芒草叶,作为耕牛的食料。印象里,小时候村里的耕牛都是由专人喂养,需要耕地犁田时租用。谁家租用耕牛,就由谁家自行准备“嫩竿”,“老牛吃嫩竿”那是常有的事。五节芒初开花时是在端午左右,“五节芒”的名称也正来源于此。初开的花穗是紫红色的,漫山遍野一眼望去,也为山野增添数分柔美的韵味。进入七月,花穗转白、绒毛绽开,又是另一番情景和意境。五节芒与芦苇的植株都很高大,枝秆可达2至4米,而白茅则一般在1米以下。三者中,白茅比较容易识别,大多数人未仔细识别五节芒和芦苇,常常统称它们为“芦苇”。五节芒与芦苇相比,植株稍显低矮,枝秆也较细一些,叶片不如芦苇那么宽大,花穗也没有芦苇那么蓬松多毛。五节芒和白茅喜旱,多生长于山野撂荒之地,有无水源均能旺盛生长,而芦苇更喜水,常生长在近水之地的湖泊、池塘边上。稍加留意,它们之间还是很容易分别出来的。其实单从它们名称的发音来看,似乎也能感觉到它们喜旱和喜水的特性:“五节芒”、“白茅”开口呼的发音感觉更刚毅有力些,而“芦苇”闭口呼的发音就显得委婉阴柔许多。
童年的记忆里,似乎对白茅更偏爱一些,主要是因为白茅的根可以食用和入药,而且白茅的嫩芽也是很好的一种天然美味。白茅根,又叫茹根,有种清香的甘甜味,具有利尿、止血和抗菌作用。儿时常常约上一群小伙伴上山挖白茅根。挖出来的白茅根在清水里洗净泥土,就可以直接食用,晒干后用于泡茶也很好喝。春季里,在山野里采撷白茅的嫩芽也是一种美好的经历。白茅的嫩芽极似细笋,有专门的名字叫做“谷荻”,是茅草处于花苞时期的花穗,拔下来就像一根粗大的钢针。剥去外皮,取出里面新孕育的花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柔软甜糯,有股鲜草的独特清香。印象中,五节芒最大的用处是用采集其开花后的枝秆制作“芒帚”和“芒掸”。用五节芒制做的扫帚因为花穗枝杈的密集,比竹枝编制的扫帚更容易扫除灰尘,用芒帚扫过的地板也总是特别干净整洁,而芒草编成的掸子使用起来也比鸡毛掸子更为环保、卫生。
至于芦苇,和五节芒、白茅相比,更富有诗意和文化韵味。《诗经》中的《蒹葭(jiānjiā)》是三百篇中的抒情名篇。蒹,是没有长穗的芦苇,葭,是初生的芦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的内容极为单纯,句式也十分简练写意,虽然是写古今中外男女恋爱的永恒题材,却有一种独树一帜的意境美,含蓄而朦胧。后世的曹丕,从《蒹葭》中化出了“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诗句,邓丽君那首脍炙人口的《在水一方》,更一脉相承了《蒹葭》的神韵。
五节芒、白茅和芦苇,作为常见的芒草,是如此地平凡和普通。芒草一般都具有细密的纤维,用于制造纸张是上好的原材料。寻常的芒草以它们庞大的根系造就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不凡。它们地面上的植株即使被刈割、烧毁殆尽,来年还是能重新发芽,茂盛生长。不拘生存环境,又有庞大的根系,不仅让它们的生命连绵不绝,更使它们成了固化水土的优良植被。——坚守平凡,自能不凡。
深爱身边的这片田野。面对七月漫山的芒草,低头举步,又多了一份力量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