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在母亲肩上读书
黄嫩嫩的枣花落了一地的小院子,二十多个大小不等的娃娃坐在排得整整齐齐的小板凳上,拍着手唱着歌谣,穿蓝布衫的女老师脑后拖着一根长长的辫子,站在娃娃们前面拍着手领唱。那是三十多年前的场景,那个女老师,是我的母亲。
三十多年前我呱呱坠地,这个小小的乡村幼儿园里便又多了一个学生。十个月学会走路后,我就摇摇晃晃跟在母亲身后,听她教那些哥哥姐姐们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欢快的歌声摇得枣花纷扬。
长大后老师上课时提到一句话,说母亲是子女人生的第一任老师,同学们木然点头,我窃喜,母亲是我真正的第一任老师。每一个晴好的天气,我们的课是在院子里上,天气冷或热、刮风雨雪的时候,我们才会把课堂转到我家的三间小土房里去。在那个简陋的院落里,母亲不光养育了我,她还教会我唱第一首歌、教会我认识第一个字、教我读完第一本书……
母亲的头发在生我之后就剪成了好打理的短发,像那时常见的农村妇女模样,但她还是有别于她们,就比如,在吃完晚饭的时光,她总是捧一本书坐在桌前就着昏黄的灯光看得入迷,让我很是好奇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堆积了什么动人的秘密在书里。缠着她要书,她便给我买来一些图画书,《白雪公主》《小兵张嘎》《西游记》……渐渐地,我不满足于这些,缠着母亲要看那些没有图的书,最初的几年里,我都是紧紧地倚着母亲的肩读书,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喊一声妈,而母亲一侧头就能看到我手上的书,告诉我那个字念什么。
幼儿园在我上小学后不久就被合并到另外的村子里去了,母亲的教学生涯同时也宣告结束,每天下地干活种庄稼,放学时,常常见她扛着粘有新鲜泥土的锄具从地里回来,拍一拍身上的泥土,就赶着给我们做饭。
晚上写完作业,我仍习惯到书架取一本书来读,而母亲却忙碌着手里的针线,或是我的衣服,或是爸爸的鞋子。翻看着书,我不认识的字越来越少,有时候偶尔遇到一个陌生的字词,仍是懒得去查字典,习惯着喊一声妈,等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来告诉我。
枣花开了落了二十几载,母亲在忙碌的日子中生出了丝丝白发,眼角增添了缕缕皱纹,母亲上了年纪,在我长大离开家后她才又重新拾起了晚上读书的习惯。离开家独自漂泊的日子,习惯了隔很久才与母亲见一次面。每次回到家,母亲边给我做各种美味,边和我分享她近些日子的读书心得,从卡耐基的《美好的人生》到《尼采的心灵咒语》,还有韩寒的《青春》,涉猎得范围非常广泛,我才发现,与母亲相比,我最近读的书实在太少了。
回家的日子,晚上母亲沏上一壶茉莉花茶,在溢满清新茉莉花香的客厅,一家人各自捧一本书认真品读着,遇到一个生僻字,我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妈,她戴着花镜看了半晌,告诉我她也不认识,我心里突然酸酸的,想要流泪,赶紧端起面前的茶杯掩饰自己。我长大了,母亲老了,可岁月流逝间,母亲给我的爱是我终其一生都读不尽的书,我很庆幸母亲是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