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主义的夏天

暑热里，人困马乏，食欲不振，看到餐桌上的油腻荤腥之物，往往不欲动筷。这个季节，素菜当为首选。年岁渐长，清淡饮食越来越契合我意。鲜嫩的菜蔬，闻之有清香，嚼之有美味。我与素菜，彼此相看两不厌，正所谓“相见欢”。每每在餐桌上遇见颜色青碧的一盘，左边是刚蒸好的喧腾馒头，右边是热气袅袅的白粥，心中顿生欢愉。

春末的红苋菜一直吃到现在，有些老了，但仍喜欢。一把红苋，择去老根粗叶，只留嫩尖，取两三只蒜瓣拍碎同炒，装盘时，璀璨一片。桃红的汁液里滚着白嫩的蒜瓣，跟梵高的画风类似，饱满、热情、激烈，涌动着原始的生命节律。夹一筷子放白花花的米饭上，霎时氤氲一片，白底衬桃红，煞是好看。最好，再调一碟子水辣椒（干海椒面直接调以清水），鲜美、微辣，更促进了食欲的蓬勃发展。

入夏，一身紫衣的茄子华丽登场。茄子的紫光在于新鲜，倘若不新鲜则黯然无光，味道也大打折扣。新上市的茄子因为嫩，连外皮都不用削，切成长条状，清蒸，佐以老豆瓣辣椒、花椒面、盐、葱花，淋上菜籽油，拌而食之，是一道极好的下饭菜。小时候生活在乡下，用柴火做饭，母亲从地里摘回茄子，连茄蒂都不用去，略洗洗，直接把它们铺在米饭甑上。蒸熟后，用筷子轻轻戳破外皮，一股茄子特有的香气便席卷而来，混合着米香，滋味更丰富，档次更高一层。

藕是我的多年最爱。六月，雪花藕上市了。外形纤瘦，皮微黄，把外皮刨了，便显出白嫩如玉的藕肉，切薄片，堆在碟子里，其状其色，颇似雪花，这大约就是雪花藕的由来吧。这样一盘藕端上桌来，似乎有荷花的清香袅袅袭来，令人恬静宁和。菜市上，卖藕的大伯把刨皮的事一并揽下。他做这些，熟极而流畅，动作异常快速，称重后，一只手握住藕节，另一只手抓起刨刀，三下五除二，“唰唰唰”，刨子在藕节上舞蹈，瞬间，藕节褪去外皮，裸露出少女般的瓷肌。大伯告诉我，藕分为白花藕、红花藕，开出的花分别为白荷花、红荷花。不过，只有初夏的白藕才能称之为雪花藕，到深秋，藕节真正成熟，既肥且壮，褪去了婴儿白，就不能再称之为雪花藕了，吃起来也有些粗糙起渣。深秋好吃的是红花藕，适合炖排骨，汤呈浅粉红色，盛一碗，撒几朵翠绿的葱花，热热地喝下去，美好的时光凝固在当下，可以令人忽略前世今生。

夏季，本地丝瓜是我尤为喜食的蔬菜。哪怕一人食，倘若有一盘素炒丝瓜、一碗白米饭，也能有滋有味地过一顿了。丝瓜有多种吃法。惯常的，是拿它与青豆米搭配。青豆米和丝瓜这两样菜最好分开炒。先将青豆米大火炝熟，盛起搁一旁，净锅，再炒丝瓜，稍熟，烩入毛豆米略略拌炒几下，投入剁成小段的二荆条红海椒，撒些胡椒面，便能起锅。这道菜趁热吃，口感尤好。最好一顿吃完，不然，丝瓜搁久了会变黑，容貌就不好看了。

我家门口有一家小菜饭馆子，这道菜做得相当不错，火候恰到好处，青豆丝瓜鲜嫩嫩的，配以嫩姜，鲜美无边。我若是在这家饭馆吃，一定要点这道菜。其色泽青翠悦目，餐桌上满眼碧天绿地，疑似走进森林里，路边开着几朵小红花，又仿佛走进东山魁夷的画作里，天地间绿雾氤氲，人世里清凉一片。这道菜营养丰富，植物蛋白、多种维生素滋养身体，也滋养心灵。

丝瓜炒鸡蛋也是一道家常小菜。敲几个鸡蛋，切两根丝瓜，分别在锅里炒炒，碧绿中镶嵌金黄，让人恍若回到田园，青青田野一望无垠，大朵的向日葵、小朵的雏菊正在怒放，美不胜收。

各种蔬菜说不尽，夏季的餐桌像一幅幅腾挪变幻的风景画，每日的内容都不尽相同，这也算苦夏中堪以慰怀的吧。一日日携手各色蔬菜，彼此相见欢，不离，不弃，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