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年
一进腊月,火车票预售点早早排出了长长的队伍。看着那一张张焦急等待的脸,我也有了对过年的渴望。年糕浓浓的脆香、父亲墨香的春联、乡亲们笑容可掬的脸庞——这些孩提时纯粹的欢乐和喜悦在我心中升腾起来。我知道,该回家了,又要过年了。
街上大红的“福”、“春”字贴起来了,商场里喜庆的歌曲唱起来了,愈来愈浓的年味向我们扑面而来。但这些对身在异乡的我感染却不大,故乡的年味才是最撩人心怀的。
我思念故乡的年味。儿时的年夜,五彩焰火在夜空绽放,欢乐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红灯笼、红春联,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灶膛里橘红色的火光总是映着母亲忙碌的背影,一块炒米糖和几个糯米肉圆子就甜蜜了我的整个童年。
“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忙碌一年的乡亲们都要在除夕这天把对来年的期盼和祝福贴上门楣。正月里走亲访友,看到谁家的春联文辞优美、笔力苍劲,顿感主人家的日子有奔头。手写的春联,墨香浓郁里透满了万象更新、春回大地的祥和如意。如今的春联虽印刷精美、绘龙描凤,但千篇一律的联词少了些味道。
我最怀念的还是父亲写春联的情景。父亲是村里的“秀才”,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贴着父亲写的祝福。腊月里,不管家里多忙,父亲都乐呵呵地接下乡亲们送来的红纸,细心地记下张家几副,李家几副。裁纸、研墨,拟对子,尽管写春联的准备工作很烦琐,但父亲却做得井井有条。抽完一根烟后,父亲想好联词动笔写,我们在一旁就快乐地忙乎起来。我帮忙压着纸,端着墨,妹妹急着要把春联拿去铺好。每当这时,父亲总会再三交代妹妹要一副副地放好,上下联不能放错,不然会闹笑话的,还要等墨汁干了两张才能叠在一起……我们当时只是开心地看着父亲写下每一个字,并不知道什么是对联。后来才知道父亲写的联词大都是自己编的,也有从古春联里面挑选的。他还会根据每户乡亲家的具体情况送上联词:“诗书世泽长,忠厚传家远”、“三元呈吉象,九域绕祥云”……我们于是佩服父亲好词句多。父亲则笑着叮嘱我们:“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书读多了,你脑袋里面就会满当当的。”当时听得似懂非懂。
就这样,父亲从腊月廿四一直忙到年三十的中午。父亲连夜埋头写字,家里一大堆的事情全落到母亲身上,难免引来唠叨,但父亲从来没有烦过,他说这是乡亲们对他的尊重,也是对文化的尊重,他不能枉费乡亲们的信任。
时间如水,在所有人拿自家春联的满意声中,我们欢欣地过了一年又一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快节奏的生活把我们带进了一个“速成时代”,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年味却变得越来越淡。过年找父亲写春联的人也越来越少。看着左邻右舍都贴上了烫金的春联,父亲这几年也不再自己写了。几次春节回家,我也是省心顺手去买几副。“印刷的春联没有墨香”,父亲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我却能看得出他心中的那一丝丝无奈和落寞。
如今,我告别那块贫瘠的土地,离父母越来越远,离“年味”也越来越远。如故乡陈旧的房屋一样,“年味”也失去了鲜亮与光芒,突然想到崔健的那句歌词:“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