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棉鞋
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天也似乎格外的冷。雪一场连着一场,村子正中的黄泥路面就没干过。
母亲生了很严重的病,整天躺在屋子里不能见日头也不能吹风,每天都要喝中药。父亲愁眉不展,不是用一辆架子车拉着蒙了两层厚被子的母亲看病,就是在灶台前忙着熬药。母亲吃了很多药,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浑身长了“羊毛疔”——按照村里老年人的说法,出了“羊毛疔”人马上就不行了。
父亲伤心欲绝,这个时候姥爷又猝然去世,父亲既要照顾母亲又要悄悄去姥姥家奔丧,无暇顾及我们姐弟。刚刚九岁的我几乎成了家里的半个劳力,照顾弟弟,做饭、喂鸡,甚至家里必需的油盐和蔬菜之类也得我早起去二里地之外的集上买。
那天早晨我又去赶集,雪已经停了,泥巴路上有了一道细细的路,我穿着那双黑色、粘了两块红胶皮补丁的胶鞋出了门。父亲嘱咐我给母亲买一袋姜片和小柿饼。买柿饼时那个胖胖的女店主看到了我脚上穿的胶鞋,随口问了一句:“这闺女不嫌冻脚啊,怎么穿胶鞋不穿棉鞋啊?”
我有些局促地看了看自己的胶鞋,又看了看别人,才发现原来只有我还穿着单薄的胶鞋,别人穿的都是厚厚的棉靴。我小声说了母亲生病的事情,女店主轻轻地对我说了声:“你先别走,我给你拿个东西……”说完,转身就进了店铺后面。一会儿,她手里掂着一双棉鞋出来,对我说:“这鞋我闺女穿着小了,你先穿着看合适不合适……”我小心翼翼地穿上试了试,棉鞋又软乎又暖和,那一瞬间我才感觉到穿着胶鞋的双脚早已经冻得麻木了。当时九岁的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也说不出感谢的话来,只觉得有一股热乎乎的暖流从心口直冲上鼻子和眼睛,酸酸的……
我舍不得穿,掂着棉鞋回了家,把女店主的话告诉了父亲,父亲却看出那是一双新棉鞋,埋怨我不该接受别人的东西,又拍着脑袋说自己粗心……第二天赶集的时候,父亲给我十元钱让我给女店主,她却说什么也不肯接。那双棉鞋就那么被我穿在了脚上,整整一个冬天我的脚都没生冻疮。
我师范毕业后到离家不远的学校上班,有一天忽然在接送孩子的家长队伍里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女店主,她说她女儿正在我们学校读初三,我震惊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原来当年她只是刚结婚,并没有女儿,至于那双棉鞋,她笑说早就记不得了,可能是当时卖的棉鞋里刚好有我能穿的吧。那一刻我再一次觉得鼻子酸酸的。
那双棉鞋我现在还记得它的样子,黑胶皮底子,红格格的鞋面,今天看来它确实很普通,但却是我今生穿过的最暖和的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