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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动的屋

作者: 蒋寒2017/07/17情感散文

那年,我八岁,没去过比乡场更远的地方。我问出过远门的父亲:“爸爸,火车是个啥样子呢?”

“火车啊,就是会动的屋。”父亲得意地说。我不屑父亲的得意,迅速打量着堂屋,想象着它动起来的样子,那会是个啥样子呢?那时,一年难得看上两场电影,更没网络,想象力极度贫乏,加之农村孩子,见世面少,很难想象屋子动起来是什么样子。

父亲许是看出了我的小心思,他认为是适时履行教育孩子义务的时候了,也不卖关子了,说:“是个方型的大屋子,宽能摆两张饭桌,长能摆十多张饭桌。”我的目光立马停留在饭桌上,并随着它往一侧延伸,又朝大门外的地坝延伸……

父亲接着说:“有十多二十个那样的大屋子,链接在一起,像条很大很长的草鞋虫,有多长呢,从大门到黄桷树那么长!”我的思维完全发散,想象着一条大草鞋虫在路上跑着,要吓死多少人啊!

那之前,父亲也就赶过一次火车(我们家乡说“坐”为“赶”)。父亲当时是社里的会计,社里购买耕牛,牛贩子唐世凡劝他去华蓥山看看。去华蓥山其实无须赶火车,唐世凡见父亲难得出趟远门,专门拐了一节路,赶了十多公里火车。那一次赶火车,却让父亲心里美了好些年……

我第一次赶“会动的屋”,十六岁。我随堂兄去千里之外的贵州,堂兄在一个叫平坝的寨子为人家酿苞谷酒,我去打下手。从重庆菜园坝火车站直奔贵阳,我们没有买到“大屋子”里的座位。而是在狭窄的链接处,也就是过道里的厕所边坐着,堂兄给了我一个包袱当坐垫,过道很窄,空气不好。我当时的感觉就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摇摇晃晃、轰轰隆隆,很难受……

当时我想,父亲赶“会动的屋”咋感觉那样美好呢?后来堂兄告诉我,我在火车上流了很多鼻血,是他悄悄替我擦干净了。

第三次赶“会动的屋”是1988年1月7日,我随部队奔赴云南老山前线。从重庆永川上车,赶的闷列,又为“闷罐车”,那感觉,除了骨子里因参战而兴奋,再无别的。闷列沿途的风景自是无法欣赏,门缝被老兵把持着,偶尔偷窥到一丝风景,便是天大的幸福。

从老山前线凯旋后,我赶火车的频率就逐年加快了。之后调成都军区某司训大队,又调总参通信部军事代表局,到了北京,面对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军代室,赶火车的频率更是逐月加快了,而每次赶火车的心情都是新奇的、愉悦的、享受的。

有意思的是,我局一位副局长出差从不乘飞机,只赶火车,许多同事私下埋怨跟他出差倒霉。可那一次,我跟他出差,才真正体会到了他心中的那份美好,他精力充沛,沿途风景一点不放过,还跟我沿途讲典故……

说起火车上的美好,有朋友认为最值得期待的是火车上的快餐,那才叫一个享受。尤其三两个人,坐进餐车,点上几个小炒,来上几瓶啤酒,边观景,边喝边聊,那个美,神仙不过如此。也有朋友说,看上海人一只螃蟹吃到北京,那滋味,想想都清口水直流。

2004年我转业到报社工作,从此天南地北采访,火车也就成了我的至爱。有多少次,客户为我订了机票,也被我换成了火车票。

不是我没有时间观念,也不是我命贱,而是觉得,乘飞机与赶火车相比,省不了多少时间,而之间的意义却大不相同。正如人生,享受的是过程,美丽的山水岂容一晃而过,走马观花?

工作,需要恒心;生活,更需要耐心。虽然,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交通越来越方便,火车提速,动车开通,但只要我去的目的地还有火车这个交通工具,我首当其冲选火车,从站票、硬座、硬卧到软卧。我首先选择软卧,因为一个小小的包厢,关上门,便是一方清静的小天地,我会习惯性掏出笔记本,任思维驰骋;困了,闭上双眼,更能体会父亲所说的“会动的屋”的惬意……

“会动的屋”给我的恩赐,很多很多。感谢父亲这个伟大而形象的比喻,我调北京后,曾两次接他老人家到北京玩,坐的都是软卧。父亲第一次对软卧的那份神往和新奇,我永远难忘,他打量着,抚摸着,在小床上美美地躺着,鼾声传递着快乐。在餐车里,更是让他亲眼看到了“横摆两张饭桌”的场景,让他真正体会到了在“会动的屋”里吃饭、睡觉的幸福感受。遗憾的是,老人家于2011年植树节那天,永远地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选择火车这个交通工具,更是对他老人家的怀念。

父亲,此刻我正在开往家乡的“会动的屋”里想念您,您在那边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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