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人，那油茶

我依稀记得，孩提时父母在大年初三初四就得出工，而出工的第一件事就是栽油茶树。那时没有人工育苗，也就是落在山里的油茶籽长出了新苗，大伙将它寻来，移栽在空地里而已。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不是栽树，就是挖山。这新年的头一次劳动，出门时还得放上一挂鞭炮，回家时大伙都不约而同地带回一根油茶枝，寓意新年“发财”。

清明时节，油茶树长出了新叶。在新叶中间，夹杂着一些特殊的“叶片”，它们比一般的叶片更厚实，脆嫩而略有甜味，可吃。家乡人将它称为“茶片”，又叫“厚脸皮”，有红色的，也有白色的，白色的更甜一些。有一种茶片很稀少，它是圆球形的，我们叫它“茶苞”，倘能觅到“茶苞”，你那天的运气就相当不错了。每年的这个时节，小伙伴们放了学扔下书包就结伴去山头岭上转悠，寻来这些“美味”共同享用。伙伴们常常奚落那些摘得少却吃得多的，说难怪你脸皮厚，都因吃了这么多的“厚脸皮”！

那时乡亲们家里穷，买不起煤炭，常常烧柴。盛夏时节，油茶树兜下的落叶被太阳烘得干干的，很好烧。我常跟着母亲去拾油茶树叶，母亲用一个竹耙把叶子耙拢，我就用手把叶子捧到箩筐里。见到一些枯死的油茶树枝，母亲就把它折断，收集捆扎好，一并挑回家。油茶树叶易燃，火势旺，焖饭时锅底常附着一层黄灿灿的锅巴，母亲用锹细心地锹下来，用手揉成一团，算是对我的犒赏。锅巴脆香可口，挺好吃，我常在两个妹妹面前炫耀，急得她们直哭鼻子。

家乡人管油茶树的果实叫“茶子”，茶子的成熟周期较长，从油茶树开花到最终摘茶子几乎整整一年。或许这正是茶油比其它食用油更香更有营养的缘由吧，它是长时间“酝酿”出来的呀！摘茶子有一个雷打不动的日期，那就是“寒露”。倘在此之前摘就被视为犯忌，会招致全村人的不满乃至指责。摘茶子是家乡的一件大事，乡亲们常得忙乎好些天，除了老弱病残，人人都得上山。不用说，午饭当然是带在山上吃的。那阵子，树上山上路上，摘的摘，集的集，挑的挑，处处是忙碌的身影，处处是欢腾的场景！这时节，活跃在山头岭上的，还有一支队伍，那就是捡茶子的。因时间紧迫，茶子被摘过之后，总会落下些许，捡茶子的人一旦觅到了，便会收入囊中。这原本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能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嘛。然而，也有一些觉悟不高的人，借着绿树的“掩护”，偷偷摸摸抢摘人家还未来得及摘的茶子。兴许，他们心底里已然形成孔乙己式的逻辑——窃茶不为偷！

茶子经晾晒、脱壳得茶籽，其外形像板栗，浅青色或浅黄色。再将茶籽晒干，就可以榨油了，家乡人叫“打油”。打油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因为劳作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要出“成果”了。记得小时候我们这个拥有一千多号人的大队，只有陈家冲一个手工榨油作坊。每年的初冬，这个小作坊得忙上一个多月，榨油的人家还得排号呢！排上号以后，父亲挑着百来斤一担的茶籽，母亲挑着柴禾，都走的飞快，我空着手跟在后面还赶不上呢！那时候，打油也是我最为企盼的一件事，因为有茶油烤红薯吃。我坐在稻草堆里，边烧火边烤红薯，待到烤熟了，就用木棍将薯扒出来，用手掰开，让父母往里面淋上一点刚榨出来的茶油，那个香啊，现在想起来都流口水。

油茶树可谓一年四季都没闲着，刚被摘了果，马上又开了花。油茶花不是特别艳丽和抢眼的那种，但其花蕊中有甘甜的蜜汁。每当这个时候，小伙伴们便成群结队地来到山上，就地取材，每人寻得一根草管，旋即伸入油茶花中吮吸起来，那幅美相呀，我至今记忆犹新。

油茶树及茶子全身是宝。用茶油炒的菜，特别的香，即使是一碗最平常的蔬菜，你也会吃得津津有味。茶油还有明目的功效，家乡人若发现某人的眼力差，便会责怪道：你冇恰油？茶籽被榨过油后，得到被压成圆饼状的茶枯，茶枯水可是上好的洗涤剂，可用来洗头发洗衣服，纯天然的，不伤手不伤发哦！茶枯水还可用来闹鱼，记得那时候河里沟渠里农田里有很多鱼，夏秋时节最好闹鱼。闹鱼是一种群体性行为，每当大伙定夺下来，上半夜就忙乎开了。将茶枯剁烂、捣碎，装在木桶里，用滚水泡软溶化，再准备好罾、捞斗等工具。寅时时分，就将茶枯拌水泼到河里或水渠里，不多久，里面的鱼儿就浮出水面翻白肚了，大伙只管用罾去捞就是。深更半夜里，人人都默不作声，惟恐惊醒邻村人家，抢了劳动成果。茶子壳是不错的燃料，可用于生火。那时候，家家烧的都是散煤，每天清早都得生火。每当屋顶上冒出袅袅炊烟的时候，就是茶子壳燃烧自己幸福他人的时候。

打陀螺是那时侯小孩子的看家游戏。油茶树材质致密、坚韧耐磨，是做陀螺的最佳选择。找一根大小合适的油茶树枝，用锯子锯下一小截，将下端削成子弹头状，就做成了一个陀螺。再用一根小竹棍，系上布条或柳树皮，作抽打工具。禾堂就是大伙的赛场！伙伴们比谁一次性打的时间最长，常玩得满头大汗，乐不思归。

油茶，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充满欢乐与甜蜜，无论春夏与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