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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庙会

作者: 古柳2017/03/31现代散文

和琴棋书画的雅好相比,赶庙会是名副其实的“俗好”。

一份资料上说,人对饭食的口味喜好是在三岁之前就形成了的,豆腐脑里到底放糖还是放韭菜花,看似简单,其实在某一特定时刻却能关乎你的乡愁,那滋味已不是一种简单的饭食可以涵盖了。

我喜欢赶庙会,一个人好,三五人也好,大到上万或者几万人的庙会好,小到几百人的庙会也好,总之,只要是个庙会,就愿意凑个热闹。因为这个嗜好,案头上摆放着一本小册子,任凭其他的书籍换来换去,只有它“岿然不动”,这本小册子名叫《八县联合会谱》,说白了就是一本八个县庙会的时间地点明细表。每一位见到这本小册子的朋友,都会吃惊地张大嘴巴,似乎我是一个靠走村串会谋生的买卖人儿,不然怎会这么依赖《会谱》呢?

柳林是离老家最近的镇子,当地人都把柳林称作柳河儿,见面招呼一声“干啥去?”“柳河儿赶会去”,没有人会说柳林,所以柳林作为一个地名始终在脑子里没有概念。

去柳河儿有两条道可以走,爷爷一般都是带我走村西的小道儿,村南的路宽,却要多绕二里地,适合骑自行车。我和爷爷从村西出村,过一条小河,河水不深但是挺宽,要踩着石头过河,每次过河爷爷都会喊同样的“曲儿”,“紧过料石慢过桥,绊到河里没人捞”,唱着“曲儿”过河一晃四十年了,如今河随着爷爷都没入了黄土。

丘陵地带的路途不像爬山那样累,也不像平原地带那样单调,随便一个沟沟坎坎,都有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甚至好喝的。也有口渴的时候,爷爷就说别急,咱们紧走几步,前面崖头下面就有泉眼。那泉眼很细,是从土缝里流出来的,各种毛毛根裸露在泉眼周围的断层上,像是泡在水里的中草药,让泉水有了别样的滋味。

酸枣的滋味也很独特,枣树就在路边上,向道路一方倾斜着,收获的时节,像是为行人遮阴,更像是炫耀满枝的酸枣,一嘟噜一串儿,闪着玛瑙翡翠的亮色。“曲儿”说“七月十五花红枣,八月十五打个了”,农历七月十五柳河儿庙会,也正是枣儿的好时候。爷爷捡一块石头先投向偏南的枝头,然后再投向偏北的枝头,于是就有几个或全红、或片红的酸枣落下枝头。“这边的枣是酸的,那边的枣是甜的。”爷爷说,这一棵树上两种滋味的酸枣跟一位皇帝有关,当年那位皇帝正是打江山的时候,走到这里又渴又饿,看到了这一树好枣,伸手摘下一颗却酸得倒牙,于是自言自语,这边是酸的,那边是甜的就好了。金口玉言一出,再去摘另一边的酸枣时,竟然是甜到了心里。后来我隐隐觉得那位皇帝应该是刘秀,虽然那只是一个传说。

走到枣树这儿离柳河儿已经很近了,爷爷催着赶路不让多吃,“酸枣吃多了闹肚子,再说了,咱还得让别人也尝尝”。

赶庙会这个“赶”字很有意思,在我们这一带,“赶着去”是个很情绪化的词儿,意思是十分愿意去、非常愿意去,可见庙会不单单是对小孩子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大人们也需要“赶着去”,因为有些东西你不赶着可能就错过了。牲口市的好牲口牵着农户的魂儿,得赶早儿!咿咿呀呀的戏台子牵着爷爷奶奶的魂儿,得赶早儿!花布花衣裳牵着的是女孩子的魂儿,得赶早儿!耍猴的变戏法的牵着的是半大小子的魂儿,得赶早儿!赶来赶去,庙会在中午达到峰值,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这些词儿都用得上,而且用不够。太阳稍一偏西,庙会就迅速接近尾声,你的脚步稍微迟缓点就能看到摊主们收拾忙碌的架势了。庙会散了,往回走,也是一个“赶”字。

柳河儿的庙会小,只有一天。神头村扁鹊庙的庙会大,会期半个月,正会是农历的三月初一,可是提前半个月已经非常热闹了,据说人数以十万计。这样的庙会,已经不单单是为了贸易和好玩儿,更多的人是带着期许而来,今年来了明年还来,让那一份期许以赶庙会的形式得以安放甚至是释放。

扁鹊庙原来叫鹊山祠,现在的叫法其实不能涵盖庙宇的全部,因为扁鹊殿只是其中的一座大殿,玉皇殿、后土总司殿、扁鹊殿按照天地人三才的结构依次排列,尤其是三月初一的庙会是源于奶奶(厚土总司)的盛会。

这个庙会上最大的群体是“善友”,也就是善男信女,他们最明显的标志是每人一把扇鼓,扇鼓乍一看像是羽毛球拍,上面有数个铁环,舞动起来“唰棱棱”作响。最为神奇的是每一位善友都是民间诗人和歌者,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围成一圈,以相同的步伐、相同的扇鼓节奏进行“表功”,我理解的“表功”应该是对神灵的赞颂,也有那些各自不同的期许。“某门某氏拜神灵,某某村上有门庭,保佑咱多进银子多进铜,阳里圣里都喜盈……”或文或白、长篇大论的“表功”一两个小时不停,体力是一个方面,对于文字的记忆力和创造力也堪称一绝。扇鼓舞已经申报了非遗,邢台当地一位研究者还记录了“表功”的旋律和唱词,起了个名字叫“巫歌”,没有和作者交流过,莫不是取“巫能通神”之意。

城市里也有庙会,原本就该有的,像城隍庙、火神庙都有固定的时间,而且规模可观。在我居住的小区向南两里地的地方有座三官庙,紧邻着小黄河,去年的七月十五才发现这里竟然也有庙会。那天在微信上发了一条状态:“又见三官庙!这可是个好去处,祖祖辈辈能想到的好事都占全了,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阴阳两界的好事这老三位全给包办了!只是现代人心急,两眼只盯着天官,盼着赐福,每年正月十五的上元节热闹非凡,可是却忘了不时造下的罪孽,忘了时时可能袭来的厄运,以至于七月十五的中元节,十月十五的下元节冷冷清清,三官庙里的老三位也只有天官独享香火之盛了!”说是有心就是有心,说是无意就是无意,这一话题着实让朋友圈热闹了一番。

邢台城东的庙会和城西就不一样,城西多是物资交流,城东就是喝酒,谁家不摆上个三五桌是没有面子的,赶庙会的人不串个三五家也不觉得过瘾,没点酒量可不敢到城东去赶庙会。

一次进山,偶遇小山村的庙会,一行人都为赶会的人群堵了路而堵心,我却心情大好,下车步行赶了半个庙会,带回一支藤编的挎篮。其实,赶庙会也是个瘾头,翻着《会谱》,算着时间,掂对着同伴,一次次徜徉在神的节日里,完成自己的狂欢。如果说现在庙会最大的特点是商品交易,那么就自己和自己交易吧,用时间换回心灵深处的那一点点依恋,“满船空载月明归”。

诗人江敏写过一首怀旧的诗歌,其中有“翻开课本,一群同学”的句子,那翻开《会谱》呢?翻开《会谱》,一人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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