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

很多时候，路过很多地方。经意不经意之间总能看到一些人，半截身子探出极高的楼房窗外，不是在电钻作业，就是用双手提着七八十斤重的空调悬在那里。初期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因为上周亲见了他们的工作全程，才有了更为细致的感受。

他们是两个人组成的安装组合，带着各色的工具。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截十米左右的绷带，他们说这是防护。因为窗子安装了防护栏的原因，他们决定攀爬到五楼楼顶，从顶层下滑到这个四楼的防护栏外，进行安装。可是到了楼顶之后，发现受到巨大的宣传板阻挡，只能拆卸防护栏。因为防护栏螺丝生锈和老化的原因，拆卸似乎显得费力。大致四十分钟，防护栏被拆掉左、右、下三个方向的螺丝。他们把防护栏向外推开，在上面的一角垫起了纸壳。

一个工人唏嘘了一下，跟另外一个工人说：“休息一下吧。一会我探出去安的时候，你可要抱紧我呀。”

似乎言语之中多了一些诙谐，来驱赶一些疲惫。但是，要多么大的信任，把自己的生命交付到另外一个人手中。

休息之余，他们和我聊了起来。问了一些我个人的婚姻、工作、子女等问题，我都一一说明。有一个工人说：“你现在很幸福呀，起码结婚了，孩子也快出生了，我们这行的有很多三十多岁的男工，还没找到老婆。彩礼钱动辄十万二十万，再加上现在男女比例失调，条件差点的更难找。”

我听完之后询问了他们一天的工作量和待遇情况。那个工人笑着说：“我们这个是个力气活儿，一天最多能安两三台空调吧，安装一台一百块，不过活儿也不是天天有。虽然累点，不过还是想忙点。现在孩子上小学，压力还行。以后还要上大学，给他买房子，娶老婆。这当然是理想一点的，如果他按这条路走，我累点也值得。可是，现在小孩子喜欢玩电脑，不爱学习。小学课程又难，我们也辅导不了。”

听到这里，我插话问这个工作是否危险。那个一直沉默的工人说：“刚开始还觉得危险，不过慢慢习惯了，好多了。很多时候，想太多，发现越想越感觉危险。不去想这个，想想干完回家，老婆孩子在家里等我吃饭，也就完全感觉不到危险了。”他笑了，我瞬间感觉那笑容，好美。

他们开始了安装，沉默的工人把三分之二的身体探出窗外，另外一个工人抱住他的双腿。安装期间，抱腿的工人让我去他的工具包，帮他把钳子拿过来。我给他钳子的一瞬间，碰到他手的那一瞬间。那种粗糙，让我的心紧跟着咯噔了一下。因为我篆刻会用粗砂的砂纸打磨石块。那双手，让我想到了粗砂的砂纸。我忽然有种失落感和难为情，想想假如我是他的儿子，在触摸他手的那一瞬间，会充斥多么大的辛酸。

十分钟左右，空调安装完成。他们的额头有汗珠渗出，那双混淆泥土气息的手，在擦拭汗珠的一刻，仿佛有种东西凝滞在了脸上。我让他们烟抽，他们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问他们，手刚开始干的时候是不是疼。喜欢沉默的工人说：“孩子的以后，爸妈的医药费，我和老婆的养老，生活的所有理想，都在这双手里。再疼，也能忍过去。不过，现在不疼了。”另外一个工人笑着说：“跟你们说个好玩的事，昨天，老婆把我训了一顿。我干完活回家，很累。小孩看见我，让我抱着他玩。我抱着他躺沙发上睡着了，我们俩都睡了。等我老婆进门的时候，据说，我在沙发上睡着，孩子在地上睡着。可能是我真的太累了！”

调试好，我说要帮他们从四楼把旧空调抬下去。他们坚决不让，在我执意要帮的情况下。他们笑着说了一句：“你身上太干净！”

看着他们的车缓缓的开走，距离一点一点拉开，越拉越大，越拉越看不清身影。可是那双手，还在跟我摇摆，我知道那意思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