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七十三岁的老姐姐患了白内障,让我终日心神不宁,忧心忡忡。尤其听到乡下来人说到白内障给她的生活、行动带来的异常不便和艰难。心里总有一种酸楚的感觉。走路需要人搀扶,切菜常常伤了手指头,烧开的水硬是灌不到热水瓶口里,说不定那阵儿就撞到门上墙上。上灶做饭,不是把味精当盐放进锅里,就是把醋当酱油调进碗里。邻居相好的老姐儿妹儿,约他到公园、市场去散散心,她总是无奈地推辞:“看不见路,磕磕绊绊的,连累你们!”……
其实,姐姐并不是我的同胞姐姐。七十年前,当我还未出生的时候,母亲便从西寨村一家贫苦多子的家里抱养了姐姐。那时她还不到两岁。当时我家生活还比较宽裕,父母视姐姐如掌上明珠,待她如同亲生一般。四年后我出生了。按说,我是母亲亲生的,又是个男孩,父母之爱自然应当有所转移。但他们却依然偏爱着姐姐,平时把姐姐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搽粉,头上戴花,衣服上描龙绣凤,脖子上戴着银项圈,手上戴着银镯子。走亲戚,吃宴席,总是鞍前马后地带着姐姐。而对我却像是抱养的一般。大约由于我生性老实憨厚一些,从来不与姐姐攀比相争。过年过节,姐姐穿新衣,戴花帽。给我却穿得非常一般。坐宴席,总是把姐姐抱在怀里,夹肉夹菜,给我却是在木碗里夹些饭菜,让我坐在门外的石墩上吃。长大了,我懂得父母这样做,并非是不爱我,而是恐在别人面前落下疏远养女的闲话吧。
姐姐渐渐长大了,我也长大了,我下边又有了几个弟妹。我们姊妹关系处得相当好。尤其姐姐,对我异常关心照顾,但由于社会的变迁,家境的变故,人多地少,生活困难,只能供我一人上学,姐姐便留在家里,帮母亲料理家务。对此姐姐也曾流过眼泪,我心里也很愧疚。但姐姐并没有因此而与我计较,生活上对我依然关怀备至。母亲家务太忙,我和弟妹的吃喝穿戴,全由姐姐料理,我们对待姐姐如同亲姊妹,互尊互敬,相处得非常融洽,也从来不在姐姐面前提起抱养一事。当姐姐做了错事或受了委屈的时候,我们总是站在姐姐一边和母亲讲道理,直到母亲消气为止。由于姐姐没有文化,常常感到自卑,也怕将来嫁出去婆家瞧不起。那年冬天,村里办起了冬学,我利用假期担任了冬学教师,姐姐非常高兴,每天晚饭后早早洗了锅碗,就和我一道去学校。她很珍惜这个机会,学得十分认真,经常识字写字到深夜。九归算盘也打得滚瓜烂熟,不懂就问我这贴身“老师”。经过两个冬天的学习,姐姐基本上扫除了文盲。出嫁后,婆家算得上高门大户、书香世家,她和姐夫也算得上和睦恩爱夫妻。
自我参加工作以后,与姐姐见面机会虽然少了,但姐弟间的情谊却是很深的。每次回家都要带上礼物去看看她,她有困难我们姊妹之间都是慷慨相帮。有了矛盾总是互相体谅,相互忍让,从来没有发生过争执,更没有因点滴小事而红过脸,这种非亲间的融洽关系早已在周围村子里传为佳话。
而今,姐姐的白内障,自然成了我的一桩心病,为了让姐姐尽快见到光明,除去她心上的阴影,我曾郑重地动员过姐夫,也给外甥女儿们写过信,但久久没有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来得知,他们担心眼睛上的病,弄不好会失明的。对此,我走访了西安不少医院,也访问了不少有经验的眼科医生,了解了大体费用情况。最后在本系统一所医院找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眼科专家。他听了姐姐的情况,爽快地答应手术由他亲自来作。他丰富的经验与自信,让一直忐忑不安的我解除了顾虑。手术那天,我早早陪姐姐来到医院手术室门前。医生和护士对她做了热诚耐心的术前准备、安慰、开导。我在诚惶诚恐中,把惴惴不安的姐姐送进了手术室。我静静地坐在外面电视机前,仔细观看着手术的每一个步骤,医生的一刀一剪都牵动着我的心。十分钟后,手术按预订时间结束,手术做得非常顺利。第二天天刚亮,当姐姐试着打开眼罩的时候,发现眼前豁然开朗,她高兴地惊叫起来,眼前一切是那么清晰明亮,仿佛掩盖在她身上的阴影一下子消失了。她看着墙上清晰的字,看着站在她身边女儿清楚的面容,泪水夺眶而出。他告诉女儿:“为了我的眼睛,你舅舅把心真是操尽了!……”
姐姐回家已经一年多了,全家人对姐姐术后的恢复情况都非常满意,电话中姐姐高兴地告诉我:“我不但能做饭,择菜,洗衣,还能穿针引线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就像灌了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