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叫做父亲的人
高考结束后,乡亲们见着父亲都打听我的成绩,提前祝贺之类的话让憨厚朴实的父亲有些受宠若惊。儿子早早辍学的梁伯戏谑道,大兄弟,改天若送儿子上学,碰到孩子的同学,你儿子该怎样介绍你呢?父亲拍了拍腿上的灰尘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让娃为难,我就说是娃他叔,帮忙给送行李来了。父亲的自我开涮,让梁伯哈哈大笑,也让一旁的我面红耳赤。我知道,因为一位村人去城里给上大学的儿子送生活费,儿子竟然向同学介绍说是邻居来帮忙送东西的。这位当时没有吭声的老父亲,回来后就大病了一场。
我不知道父亲是怕经历同样的遭遇,还是真的忙,他最终没有到过我的大学。离家那天,已经下了三四天的雨,让村子通往公路上的乡村小道,变成了黄泥汤。披着雨衣的父亲替我扛着行李箱走在前面,打着雨伞的我背着包跟在后面。淅沥的雨水和泥泞的道路让我和父亲走得一步一滑,看着父亲弓着腰极力保持平衡的背影,我的心猛地一颤,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在外求学,竟然完全忽视了这个为我撑起一片天的男人。那曾经将我架在脖子上奔跑的高大身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弯成了一张弓。我想换一下父亲,父亲不让。好不容易走到了公路口,班车还没来,父亲让我脱下脚上满是泥水的雨靴。当我换上藏在父亲怀里的新皮鞋时,只见父亲脚上的黄胶鞋,已被泥水包裹得看不清面目。父亲说,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每月他都会定时将生活费打到我卡上……飞驰而来的班车打断了父亲的叮嘱。看着车窗外那个不停挥手的男人,最终在雨幕中化成一片模糊时,我的鼻子有点酸。
后来母亲告诉了我父亲那天回去的情形。虽然父亲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但仍喜滋滋地告诉母亲,总算把儿子送走了,现在他可以放心地翻修家里的老房子了。为了给我凑够上大学的费用,父亲将自己的盖房计划整整推后了六年。
一年后,三间两层的楼房修起来了,但父亲也累得失了形。看着父亲肿胀的面容,母亲不放心地催促父亲上县医院检查一下,但父亲一直以忙为推脱。最后,在母亲的不断督促中,父亲才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医院的。被检查出癌症晚期的父亲,却坚持回家养病。那个寒假回家,已经卧床不起的父亲瘦得如一把柴,腿还没有我的胳膊粗。母亲告诉我,这半年多,父亲完全靠药物维持,胳膊上的皮肤已经布满针孔,只能从脚上挂点滴。看着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父亲,我轻声地叫着,父亲消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问道,放假了吗?我应答着。父亲吃力地说,以后家里就要靠你了,好好地撑起这个家。母亲说,父亲已经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寿衣早已缝制了,棺材也做好了,墓穴正在打,就连他去世后应请的客都已招呼了。看着父亲井井有条的安排,我心里明白,父亲担心自己去世后,举目无亲的母亲和少不更事的我,无法安排这一切。
就在春节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父亲终于闭上了眼睛……送葬父亲的过程中,我哭不出一声,因为我知道,父亲需要的不是我的眼泪,而是男人的坚强。因为,他已经将他的接力棒,交到了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