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苦旅

生命，在一双脚下曲曲折折走完，当你闭眼的那一刻尽管多舍不得，还有很多很多牵挂，也不可能多留一秒钟。前仆后继，就好像是一场战争，前面的走了后面的便填补上，扛起所有的责任继续前进。

父亲的一生像一场苦旅。父亲出生于动乱的民国时期，新中国刚成立奶奶便去世了，那时父亲刚学会下地行走。父亲从小家贫，爷爷性情较懒惰，那种日子所受的苦便可想而知，据我妈妈说父亲直到进了学堂才穿上可以包裹全身的衣服。那年代在我的家乡读的还是私塾，没几年父亲便辍学了，要按现在的学历来算还不到小学毕业。

父亲青年时正处于公社时期，抗美援朝时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参军了，那时我的伯父也入了伍，父亲由于体弱便留了下来，后来因为认识字会点算术便留在公社里做了出纳，不久娶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吃不饱饭的日子里从重庆逃难而来，寄养在一个中农家里，从小记事起便给人家做放牛娃。婚后好日子没过多久却出现了席卷全国的三年的旱灾，挖过草根吃过野菜，有时一整天吃不到一些粮食，整个公社报成团才终于苦苦的熬出了头。几年后下放户了（也就是到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父亲做起了木匠，每天早出晚归几乎跑遍了附近镇里的每个地方，虽说是累了一点但生活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现在家里的那一幢老木房就是那时建立的，几年下来终于还是累出了病。

体力活是有所力不从心了，幸运的是父亲平时待人和善，在公社里做出纳的那几年和一个李医生关系很好，李医生是县里来的名医，几年下来把医术传给了父亲，后来下放户没多久就回县里了。于是父亲从了医，当一个乡村医生是很不容易的，八九十年代交通非常不方便多是歧路，可我父亲是个很有责任的人，不管是路有多远或是夜有多黑，只要有人上门求医便背上他的药箱随人家去。还记得有一次半夜三点有人求医，父亲背着他的药箱随人去了，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那时我还小很疑惑的问他：“爸爸，那么晚为什么你还去？”爸爸微笑着回答：“那要是你生病没人医会怎么样呢？”后来才渐渐的明白那就是一个医生的职责所在。当了快二十年的医生父亲老了远方和黑夜跑不动了，在这边远的山区交通没有改变多少，然而他的身体却更加虚弱了，病也多了起来，庆幸的是大姐从小就想从医，于是父亲便把这个重任交给了大姐。

父亲的一生苦旅，苦于自己的子女却也乐于自己的子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当时重男轻女是中国社会的一个普遍现象，父亲先是有了三个女儿，然而三女儿没读完小学便夭折了。妈妈说三姐是我们这些子女中最聪明的，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特孝顺，每每忆起她来总是忍不住流眼泪。后来终于生了个男孩，可是还不到一岁就夭折了，父亲和母亲都不愿提起此事，我也是从邻居家的老人那知道的，当时母亲哭了好几天，父亲强忍泪水好几天都没跟人说过一句话。

从生我四姐那时候起国家就已经开始了计划生育，那时大姐和二姐已有十岁多，生四姐的时候我们家的家产被罚了大半，几年后生了五姐家产又被罚了大半，起初父亲并不是很喜欢她，听妈妈说要不是邻居的表哥阻止，五姐早已经送给别人抱养。我的五姐是个很孝顺的人，在家的时候洗衣做饭总是帮着妈妈，出外打工了也总是往家里寄钱回来，每逢年过节电话也总是不停往家里打，后来父亲病了住了院她带着儿子赶回来，一进病房便哭其来，父亲看见她先是微笑着，之后逗了下自己的小外孙，虽然满脸浮云苍狗却溢满了幸福。

后来终于有了我，那时父亲已经是四十出头，他很高兴抱着我怎么也不撒手，不知不觉流出了泪，旁人想来抱一下他就躲开。仿佛几十年来所受苦跟这一刻相比已经不算什么，听姐姐说有好多天他总是哼个歌，一个人总是不停的笑。又过几年我多了个妹妹，妹妹出生的时候他没太多的表情，本想再生个男孩好跟我作伴，可是没想到是个女孩，想想这也许就是他的命运吧，其实在他心里面也是这么认为的。

生命，在一双脚下曲曲折折走完，当你闭眼的那一刻尽管多舍不得，还有很多很多牵挂，也不可能多留一秒钟。父亲病重的时候大姐每天都来给他输液，直到后来他咳嗽吐了血也不让家里人给我一个电话，他总是这样说：“别耽误了学习，只有一个月就放假了，到时回来也不迟。”苦苦的支撑着，却最终没能撑到我回去。没几天父亲头脑就不清醒了，生命最后的几小时里他不停的念叨：“怎么还不回来啊，这回可怎么办，二妹怎么办啊，还有他和小妹，可怎么办？”二零一一年的十二月四号的凌晨父亲带着他的遗憾和牵挂离开了人世。

接到噩耗后我便急忙从北京赶到了家，所有的姐姐和妹妹也赶到了，祭祀过后快开始出殡前便开始敛棺（黔西南那边的风俗），当打开棺盖那一刻我又再一次饱含泪水，我看见父亲半眯着一只眼躺在哪里，我不知我的心在哪里跌落了整个人空空的。我和家人触摸着他冰冷的脸颊，想到永别心中便是万缕牵丝和不舍的留恋，旁人在旁催促着盖棺，原因是不能让家人的泪水滴下沾湿他的衣襟，这会引起他对亲人的留恋，走得不安心。虽然说光阴如梭，我却始终耿耿于怀。直到现在只要姐姐她们在母亲面前提起父亲我总会避开，因为我怕泪水再一次划落，我怕想起父亲半眯着的眼。父亲有太多的不舍和放不下的事情，二姐夫爱喝酒并且一点也不节制，曾经就因为酒精中毒住进过医院，当时说要改过可后来也没改过来；我和小妹都还没成家，家里面的经济还要靠姐夫他们来救济；母亲也是满头半白的头发，虽说还能劳动但毕竟力不从心，再说要经此这一劫是何等伤心，想到这些父亲撒手人寰怎么不记挂于心。

前仆后继，生命更像一场战争，父亲一生的苦旅走完了，我便要冲上去填补扛起所有的责任。从小的时候人人都说我八字太硬，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至今以来我都还没梦见过我的父亲，其实我多想梦见一次你啊，一是弥补那未见着的最后一面，二是想告诉你我已经长大了你放心的走吧，接下来的一切不管多苦我都会勇敢的走下去。

不知不觉眼睛模糊了，父亲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