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磨,深藏在童年记忆里的痛
“割,割,割韭菜,割了三担五口袋。我吃细箩担哈的,你吃酸菜拌哈的。”
这首忘不掉的童谣,已随我从趔趄学步到初为人父;从满头黑发到两鬓斑白;从奶奶教我到我教儿子,乃至如今我仍旧难以忘怀的用这近乎于文言文般晦涩难懂的远古童谣教我已经上幼儿园的外孙。我想,这或许算不上是优秀家风的教化,也算不上是稚童启蒙的教材,更算不上是历史文化的传承。究竟算作什么,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真要归类也就只能算作是记忆的惯性吧。
童谣,往往能彰显一个时代的印记。即什么样的时代也就会出现什么样的童谣,什么样的童谣也就能反映什么样的社会。随着时代的进步,社会的发展,一些在当时脍炙人口的童谣早就随远去的历史而灰飞烟灭,流传下来的也仅仅只能当做是对往昔岁月的回忆了。
许是发达的社会给了孩子们聪明的机遇。代代相传的童谣在奶奶教我的时候,我只是顺着上口的韵律跟着奶奶咿呀学语。我教儿子的时候,儿子也差不多跟我学读时一样跟读。然而,当我用这首本文开头的童谣教外孙的时候,他忽闪着大眼睛歪着脑袋问我:“外公,三担五口袋是啥意思呀?还有细箩是啥?你教的这些好难懂呀!”
是啊,这些童谣在当下还有多少人能理解其中的意思?还能有多少人能体味其中的苦涩?或许只有在那个时代走过的生命,才能对其有深刻的理解和体味……
说起外孙难以理解的“三担五口袋”和“细箩”就不由我想起家乡那座早就被拆掉的水磨,还有记忆里那个令我难以忘怀的清苦年代。
早年的家乡,村头有一座除了冬天小溪封冻时才会停下来的常年“吱吱呀呀”转个不停的水磨。还没靠近村子,这水磨里“叮当”作响的磨铃已遥遥的传入耳膜,不紧不慢,悠然作响。水磨,顾名思义也就是用以把粮食加工成面粉的以水为动力的磨坊,磨坊里转动的两扇巨大的石盘把小麦或者玉米磨成或白或黄的面粉。这刚出磨的面粉要过筛才能成为可以做饭的麦面或者玉米面。家乡把筛子也叫箩儿,箩儿有粗细之分,一般细箩筛出来的麦面是比较优质的面粉。这种面粉家里人平常是舍不得自己吃的,只有家里来了亲戚或者朋友才可拿出来做一碗令人馋涎欲滴的亮白汤汤面。
儿时的我,虽说是独苗。然而父亲因各种原因陆续收养了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因此那个年代有着六个孩子的家庭是不敢奢望能吃上一顿纯粹的细箩小麦面做成的汤汤饭的。常年累月喝着玉米面做的电影汤(因为汤太稀的原因,盛在碗里的汤能照出自己的影子),我常常从心底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努力天天吃上白爽滑嫩的细箩面的汤汤饭!这种希冀经常让我看见别人家孩子碗里的细箩面的汤汤饭时,便暗自嗫喏嘴唇,转过脸悄悄咽下满口的涎水。
终有一天下午,父亲带我去村头的水磨坊磨面时,正好磨坊主人家在吃细箩面做的晚饭。看着磨坊主人的小儿子碗里一根根亮白的面条,我再也按耐不住想吃一口的奢望。于是,我便以娴熟的手工技艺用磨房边的草茎几下子做了一架风车,磨坊主的小儿子经不起我的诱惑,被我带到磨房的背后以两架风车为代价换来了他碗里剩不多的汤汤面。可就在我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那半碗汤汤面的时候,我的举动被磨坊主发现了。磨坊主见儿子把汤汤面给了我,便抡起磨盘大的巴掌一边扇他儿子的屁股,一边骂口不绝:“你个小败家子儿,连一碗饭都守不住,上饿鬼的当!”
闻声赶来的父亲,从我的手里夺去了已所剩无几的那半碗汤汤面,伸手就照我屁股一巴掌。然后,拉着我头也不回的走向村里……我越走越怕,半道上抱住父亲的腿给父亲跪下说:“爸,我再也不吃汤汤面了,你就饶了我这次吧,我一辈子不吃了,再也不吃了……爸,我知错了,你饶了我,好吗?”
父亲缓缓的弯下腰,扯下我的裤子,抚着我屁股上已然红肿的五道指痕,哽咽的柔声问:“俊儿,还疼吗?”
我疑惑的看着眼角挂着泪水的父亲,轻轻地摇了摇头……
好多天过去了,有一天下午放学后大姐在门楼前堵住我神秘的把我拉在一边,又变戏法似的从她打猪草的竹篮子里端出一碗细箩面的汤汤面要我吃。我惊恐的摇了摇头,连忙给大姐说:“我不吃,一辈子不吃,永远不吃了!”
“吃吧,这是老爸想办法弄来的细箩面,是为了你挨的那一巴掌才给你的特殊待遇。”大姐一边含着泪,一边督促我趁热吃饭。
我脱开大姐的手,头也不回的跑了……
后来我慢慢懂事了,从老妈嘴里得知,那次大姐给我的汤汤面是老爸利用兼职生产队的出纳之便,从生产队里的库存面粉中没经过队长批准借来的几斤细箩面。因此,老爸丢了一个多月的工分,还向大队党支部做了几次深刻的检讨。也因此几乎丢了生产队出纳的差事……
好多年过去了,我却从来不吃汤汤面。后来,逐渐淡忘了汤汤面的痛,也慢慢的试着改变自己,然而每当我端起小麦面做的汤汤面时,那水磨,那凶神般的水磨坊主仍旧栩栩如生的在我的眼幕滑过……水磨,成了我此生难忘的深藏在记忆里的童年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