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光亮处

灯光亮起来的那一瞬间，我知道黑夜来临了。

初春的天气还滞留着冬季的寒潮，身上累赘的衣物思索再三还是没有勇气减去一件，想着：就这么裹着吧，天还冷呢！母亲说，明明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为什么心思就那么重呢？曾因为这句话和母亲闹过矛盾，我一度将这句话扣上了贬斥的意味，盲目地认为那是母亲对女孩的偏见。而我的妈妈，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则固执地认为我是因为不懂得她的辛苦，总爱制造这样那样的麻烦让她不好过。

我们因此吵过、闹过，也和好过，但那些吵闹时扔下的对于一个和睦家庭有着如炸弹般危力的恶毒词句，就像落在伤口上的沙粒，要剔除，难免会带些剜肉的痛苦。

我曾像所有处于青春期的少女一样，渴望挣脱现在生活的牢笼，去到一个有花有树有王子的童话世界，所以呢，我写了一封又一封关于离家出走的信。值得庆幸的是，在我所有出走计划还未来得及实现之前的那么一两个时刻，对于那曾让我吐槽过无数遍的中年女性，总会隐隐泛起心疼。

那个曾可以一个人扛起水桶给饮水机换水、疯狂工作到半夜、可以一个人包揽下家里所以大事小事的女人，甚至让年幼的我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事，除了生孩子需要我爸的存在外，估计没有啥事是她做不到的。可是最近啊，就是这个我曾认为的无所不能的女人，一直说自己肩膀痛，曾经可以“搅动一池春水”的人现在春天都不太敢碰冷水，那个曾经雷厉风行的女人仿佛就在那一瞬间就老了。前些日子，从不会发短信的她硬是拿着自己老人机让我教她发短信，这个刚念过两年初中的女人，捧着二十六个拼音一个一个艰难地“啃”着，对，是“啃”，不是念。四十多岁的年纪，学东西难免吃力了些，不过让我觉得可爱的是，她学会打字后，每天总会发那么一两个乱七八糟的信息给我，有点烦但谁说这不好呢？

是什么时候发现衰老是一件可怕的事呢？今年过年的时候，去拜访了好久不见的大奶奶，一个九十多岁年纪的老人，现在住在养老院里。我小的时候，这个老人曾带我玩过一段时间，是一个很精致的女人，每天的早餐总是牛奶配面包加果酱，午餐也总是固定的四菜一汤，她家餐桌上的礼仪不论大人小孩都得遵守，不然你就有可能被冷处理，换句话说就是她有可能会对你进行冷暴力啦！而那天我看见的她，垂垂老矣，已经不能自己吃饭了，起居也得要别人照顾。

那天，看着曾经精致如画的女人突然变老出现在自己眼前，说不恐惧是不可能的。那一刻，年少轻狂、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看着身旁那个能扛水桶、万能的女人时，突然好怕有一天她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她怎么可能会变成那个样子呢？她不应该变成那个样子的。

女人会不会变老，我不知道，准确来说是我不太想知道，说岁月无情也好，是人生来的命运也好，她就像现在这样子在我的身边，让我可以好好地看着她就好。现在，我们仍然会吵会闹，也会和好，只是我们不会再说那些令人痛苦的词句。我们都还在，就是最好的状态，不是吗？

没错，灯光亮起来的那一瞬间，我知道黑夜来临了，而我的妈妈，会在那光亮的地方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