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洞垴古道
我从摇摇晃晃的铁索吊桥走过,拾级而上,看到一条依山傍水、蜿蜒曲折的荒芜小路,这便是洞垴古道。古道上可通雪峰,下可达沅江,延绵几百里,上下几千年。
洞垴其实是一座山,一条峡谷,一处悬崖,一个要塞,地处溆浦二都河地段。溆水河把大山一破两开,形成了它的险。当年李自成部将牛万才依据这个天险,与朝廷厮杀长达六年时间,并在古道上将一位为救父亲宁死不屈的少女杀害。这位少女名叫张敬芳,古道旁桃子冲的烈女碑,佐证了这个烈女佳话。
古时,这条宽不足三尺的古道叫茶马古道。此道虽不如云南那条茶道繁华,却也是雪峰山连接山外的重要通道。过去雪峰山盛产野生茶叶,这里自然不乏贩茶之人。
说是茶马古道,我内心却不愿认同,所以我坚持叫古道或古栈道。窃以为,古人在悬崖峭壁上凿出的路,都是栈道,它不仅能运茶,也能运其他山货,更是山里人与山外世界相连的通道,所谓“道通天下”即是。
古道也是一条红色之路。前不久,雪峰山生态文化旅游公司陈黎明,在洞垴上新修了一座红军亭,是完全按照红军亭原貌在原址修建的。在那个艰难岁月,贺龙、肖克曾带领红二、六方面军的将士出入古道,把革命的足迹深印在雪峰山区。穿岩山放牛娃贺方奇就是在这里跟着红军,走上革命道路的。贺老现在仍然健在。去年,他儿子贺舟群还专门托人找我拍了一组老家的照片,放大挂在父亲的房间。
古道还是一条抗战胜利之路。1945年初夏,日本鬼子进犯龙潭,在溆浦布防的国军74军51师将士接到命令后,从古道一路狂奔,迂回到敌后,将来犯的3万日寇团团围困在雪峰山下,全部歼灭。
今天,我踏上这条铺满落叶和枯草的古道,像穿越了过往。可在这里,我已闻不到弥散的茶香,听不到叮当的马铃声,看不到青石板上深深的蹄痕,亦不见头戴斗笠肩搭干粮袋手执马缰的汉子。屏息聆听,只有江水滔滔,松涛鸟鸣,空谷回音。伫立观望,但见青山碧水,绝壁千仞,雀飞鹰翔,山鬼窈窕。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洞垴绝壁上雕刻了一尊石像,酷似屈原笔下的《山鬼》。她柔美、冷艳,令人心痛。为了等情郎,她守望了千万年!而她的情郎,究竟是为流放木排葬身河底?还是为赶马贩茶客死他乡?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她坚信情郎活着!他一定会回来!她一直心怀这份美好,眺首远方,孤独等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她相伴的,除了风雪雷雨,还有南来北往的大雁。女人啊女人,她是茶马古道一壶温润的思乡老酒,是催赶汉子马不停蹄归乡的长鞭,一如湘西那个天真无邪、温柔多情的翠翠。或许每一位游子的心中,都有一个翠翠。
如今,这条古道已经断断续续、荒草萋萋,它终被岁月的沧桑打磨,沉淀出一段馨香盈怀的故事。“有一条古道在山崖之上,有一座吊桥在江河之上,那天我赶马运茶经过诗溪江,村头上遇见一位美丽姑娘!”斯人已逝,芳香仍在。也许,当下一位词人所写的《穿岩山情歌》,能够诠释这里的一切。
此刻,我伫立于古道中央,仿佛品尝到了千年的苍凉,仿佛听见风中挟裹着“叮叮当当”的马铃声,仿佛看到湍急的溆水河中和弯弯山道上,闪过裸背露臀的排姑佬和汗水泠泠运茶汉子的身影,还有他们粗犷嘹亮、深沉幽远的号子声、歌声、吆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