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上的红果子

枝干已经全部枯萎，前后左右都是绿葱葱的豆角、毛豆，即将收割的稻田，稻田散发稻香，幽远于心际。空中气压很低，有点闷热，典型的夏天暴雨即将来临前的闷热，江南丘陵上，青山连绵着青山，到处生机勃勃，轻风也是绿色的，一阵一阵袭人，将稻香播撒。楠木苗、茶树苗、香樟苗没有辜负时间的馈赠，没有辜负土地、空气、阳光、水，长成了栽种者希望的样子，满怀幸福，等待着不久的移栽。

只有这棵长在路边的干枯的西红柿与左邻右舍不和谐，与季节不和谐，与整个画面不和谐，与我的心不和谐。

与心不和谐，这是关键。它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样子，完全不是了！也永远回不到我想要的样子了。一株即将离开人世的树枝，可是鲜红的果子就像红灯笼挂在褐色斑驳的屋檐上。累了的人，似乎看到了某种不一样的希望，那星星点点的红果子，已经没有机会长成正常的模样了，委实令人爱怜。

它感觉到我的爱怜了，就像万千人群中，有道目光看了你一眼，就知道那道目光是属于自己的。它迫不及待地，远远地就在呼唤我，不只是要我停下脚步，不只是要我打量，不只是要我拍照，它在挣扎，在尽全力告诉我：我已经让我的孩子鲜红了，请帮帮我！摘下它们！我忍不住心悸，忍不住蹲下来。

看到枯枝上的红果子仍然不失一种鲜活、一种真挚的美，仍然不失一颗鲜红的心的温度，我不仅仅是激动，还有泪水。

泪水是联想到自己最近几个月身体不适积累的委屈心酸，眼睛的疼痛，药的苦涩，注意力无法集中等等。我知道坎来了，好与不好，都能承受。病痛的折磨是无休止的。手脚毫无道理的溃烂，吃药引发的血压升高，整夜整夜的失眠，头痛欲裂，令人痛苦，令人沮丧，令人发脾气。消瘦了，看脸部就刚好看到了枯枝的轮廓。是的，这棵枯树枝就是我。此刻，枯枝是一面镜子，照出我来。但我没有枯枝的幸运，因为没有任何鲜红的点缀，也找不到任何点缀。但我的心中始终有一颗善良的果子存活着，是谁都无法看到的，只可以感受它的温暖。所以，我不怕。等待时间慢慢在痛苦中走去，病痛也终将被时间带去。

每天清晨洗干净脸庞，为了迎接新的一天；每天晚上洗干净脸颊，为了与清梦中的自己相遇。我不可怜自己，却敬畏自己用受难的心默默等待的坦然。时间的背面存在我的枯枝身形，存在我的枯枝效应，这是自然的规律。

现在，看到它的努力抗争，有种自然的亲切与感动。触目伤怀，是人之常情，如果生命在顺境里浸染，不会管东南西北风的，不会在乎别人的不幸的，只有轮到自己了，看得真切了，透彻心扉了，才知道生命的不易，生命的宝贵。

树枝，宝贵的树枝干枯了，它的孩子还活着，虽然很小很小，但鲜红夺目。枯枝就是一张弓，红红的果子是箭矢，枯枝举全力，把果子射出，在枝头变成了红灯笼。

按着枯枝发出的指令，我蹲下来，一个一个采摘，枯枝并不脆，不易折断，还有几分韧性，我摘得很慢，直到所有的果子收入囊中，才缓缓起身，枯枝竭尽全部的力气让果子鲜红起来，让我看到了，是多么珍贵。乡村喂养了很多的黑羊，奇怪的是，黑羊并不吃这些鲜红的果子，只吃鲜嫩的绿草绿叶，所以，路边的鲜红果子才轮到我来采摘。

放入口中，咬了，甜蜜的汁液，甜蜜的早晨。

我手中的果子，属于枯枝，属于我。但它确实没有辜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