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父亲读小说
父亲喜欢看书。父亲的阅读不仅仅在于中外经典,更多的是杂志。自记事起,父亲的案头就没有离过书。
父亲教了40年书,订了40年杂志,大都以文学类为主,平均每年订三至五本,其中《人民文学》或者《小说选刊》是雷打不动从不更改的。
退休后,因为离开了学校不能及时收到,杂志渐渐订得少了。由于母亲先走了,父亲视力急剧下降,也就断了这份爱好。我便把发表了自己文章的杂志带回给父亲看,父亲自然很乐意,并经常为我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
最近几年,父亲的反应越来越迟钝。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都不在身边,和保姆又没有共同语言,聊不到一块,再说保姆做完家务就去忙自己的事了。每天面对一台电视,没有互动,即使一个好人,语言和思维也会退化的,何况是一个七十几的耄耋老者呢!因而我尽量抽出时间陪父亲谈话,而话题自然是他所熟悉的文学。
父亲的老年痴呆症越来越严重了。渐渐地父子之间的对话有此起没了彼落,更多的时候父亲都是点头微笑地听着。因此我便说,爸,我给您读小说吧,好啊!其实我是为了一点虚荣常常读自己的小说。每到此时,父亲都是很愉快地听着。我明白父亲的快乐缘于我们曾经所共同经受的文学浸染和体验。这种感受是不可以言传身教只能默契意会的。
父亲听得很认真。当听到我的小说里有时出现一两个他不理解的词语时便打断我的朗读问,刚才那个词是哪几个字?我便说是哪个字和哪个字的组合。父亲一听便不高兴了,说你怎么能随便生造词语呢?我说这也不是我造出来的,是最近流行的网络用词,而且许多纸媒报刊也默认在使用了。父亲说不好,词典里肯定找不到,听着也别扭。
父亲就是这样,作为一个曾经教了十几年中学的语文老师,他对传统文学经典的坚守我是理解的。虽然不会与时俱进,但那份对于纯洁祖国文化的执着信念和固执与敬畏不由得令我肃然起敬。如果再次遇到类似的网络用词时我尽量避开或用一个近似的老词代替。
我很理解,父亲那份对于文学的眷念是割不断的。因而每次寒暑假回家,都要和父亲聊聊文学动态。每到此时,也就是父子之间最投机的时刻。我们的谈话是处于同一层面几乎找不到年代断层的。
父子都很享受这段时光。虽然互动不是很热烈,但父亲的享受远远要高于我的享受。因为我想起了儿时的夏夜,我们躺在竹床上乘凉时,母亲在旁边驱赶着蚊子,父亲则讲着那永远也说不完的故事,那时我们聆听的享受也是远远高于父亲的。
每次读完,我的心里都沉甸甸的。总担心我的这次朗读会不会成为父子之间的诀别。父亲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每次离别的时候都会说他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你不要担心。医生说我可以活到85岁,我还要等看到你的长篇才走呢?
父亲终究没有等到我的长篇,兀自走了。虽然没有了忠实听众、铁粉,但我的文学路会更坚定地走下去。因为他仍然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