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山之夜

缘于一次无意地远足，在一个夏季的傍晚，车经茶山脚下，人坐在车内，眼睛盯在窗上，心却被茶山四围的村落润成一幅仅有意境没有线条轮廓的山水画轴了：雾霭四起，山林影影绰绰地藏进暮色里，一条不知名的河从眼前逃也似地躲进了远处的山坳里。

羊儿牵着赶羊人一路合唱，赶羊人追着羊儿歪抗着鞭子一路狂追。“咩咩咩”地合唱掉进暮色里像是石头进了湖，除了几圈泡泡再无踪迹，终归于沉寂；赶羊人不见了只剩下摇晃着摇晃着渐渐地模糊了的鞭影，即便是鞭影也驱赶着茶山的一切向着夜里跑。

一阵群鸡的惊呼声从村东头的一户农家里传过来，天要黑了，鸡要上架了，不知是哪只冒失的鸡半闭着眼睛上错了架子，踩空了爪子，惹得一群鸡都在抱怨他：“大惊小怪，大惊小怪。”惊呼声就像跌落在院子里被树叶摔碎的月光，刚落地惊心动魄，一会儿就转为一片宁静，的确这样，哪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不是被树叶摔落一地的月光，你不小心看到他们，必定先是一惊，稳住神才发现，谁家的天空的月光都是忒多情，树叶无一例外地将月光的心揉碎，还摔在地上，而且满地都是。谁看了心里都不是滋味，愣半天的神，临了还叹息几声。在茶山的夜里，你会发现很多不独人有的情怀：一方有意，一方无心。天上的云自顾自地追着月，全然不在乎月的冷傲；树上的花瓣本开得好好的，被河里的水流动而不羁的神态打动了，全然不顾凋零的危险扑进河流里，结果只能枯萎着笑容看着流水打着圈圈撒着欢儿地远去了。惹得无意撞见的月光赶紧躲进云里去了，恐怕花瓣发觉了自己可怜的处境被撞见而难为情。

墙头上跑出几声电视剧里男女主人公的对话声，还有几声孩子的咳嗽声，一盆水被“哗”的一声泼在了天井里，一声关门声一下子锁住了一家子的声音。而墙东头的邻居家几声劝酒声格外响亮起来，那声音与茶山山头上那颗最亮的星星打完招呼就跑了，只剩下星星自顾自地照着这个山头，再照照那个山头，仿佛要看清他们在黑夜里的心思：山沟里的栗子树结了多少栗子，山北头的高家那片葡萄园的葡萄坐了多少果？到秋可以出多少？整个茶山在黑夜里派月亮，星星和露珠划算着春夏秋冬的营生。

夜，深了。远远近近的狗要比忠诚似的，一个向自己家主人报告情报，其他的都不会示弱，纷纷将鼻子嗅到的，耳朵捕捉到的关于茶山方圆几十里的情报汇报给主人，并且在最后都要用很长的尾音来结束。全然不管是否会惊醒了好不容易才站稳了且睡熟了的鸡们，而茶山的夜在狗们的远吠近啸声中正式进入了梦乡。

茶山的路在梦里伸长了腿，房屋在梦里趴得更低，整个茶山沉沉地睡了。只有那些美丽的风景正在黑夜里酝酿明天的惊艳的出场，露珠不偏向任何一方，殷勤地地为他们化着妆。

我知道茶山在白天是清新雅致幽美的，养眼；竟然不知，茶山之夜如此神秘清幽宁谧，养心。若他日有闲，我必将浮生全与它；若他日有钱，我必换来良田若干，草屋几间，采菊东篱，悠然慕山。唱一曲《归去来兮》，潇洒人间！趁夜未央，我且载月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