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教师
这年头,还有没有任何索取的免费导游吗?正因为有此疑虑,当萍水相逢的阿敏老师自告奋勇,要带我们去看寨子里的菌菇集市时,我们都顾左右而言他。尽管陪同的当地文联肖主席说,阿敏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女诗人,也不能减少我们的疑惑:这个身高只有1.55米的小个子女人,尽管笑得像孩子一样,但她拿出来的本子上,诗写得如此业余;她一个劲要我们跟她徒步去更远的山寨买菌菇的热情,是如此反常;她不肯要任何导游费的执着,都让我们这些警惕性很高的城里人,越发觉得她的来路不明。
连肖主席也说,他这是第一次见到深山里的阿敏。“你们要是跟她去,吃不准价位的菌菇宁可少买点。”
我们跟阿敏在山道上徒步了两个小时,月亮出来了,正是满月夜,周围的松柏林和合拢花瓣、静静睡去的野花,被如水的月光照得纤毫分明;空气清澈冷冽,莫名让人忧伤。阿敏一路说到采菇晒菇的不易,“我的学生们从6月底开始就跟着家长采菇,采黑松露和松茸的,凌晨四点就上山,走上四五个小时,也许采到的还摊不满他们的手掌。”更麻烦的是采菇和晒菇的矛盾,野生菌菇的生长有赖于云南绵密的雨,但雨水一多,菌菇不能及时晒干,就会腐烂,好几天的功夫就白费了。
同行有人对我咬耳朵:“这个阿敏,很会讲故事啊;不知那些卖菌菇的人,给她多少提成呢。”阿敏的动机的确让人迷惑:她是老师,并非购物导游,这带客买菇之事,不在她的职责范围内吧。
到了菌菇集市,采菇人纷纷招呼我们品尝今早才采到的鲜菇,就是在烧红的铁板上生烤,没有调料,只在快烤成时撒上少许粗盐;水分微微散失,菌菇浓郁的香味如童话里的魔咒一样袭来——所有之前心怀警惕的人忍不住信了采菇人的话,买下了肥厚的牛肝菌,黑漆漆的干巴菌,黄澄澄的鸡油菌,还有微绿的青头菌,连羊肚菌可以伴在夫妻肺片里,吃出羊肚牛肚般的口感,我们也信了。
在整个交易过程中,阿敏没有帮我们还价,她只是告诉我们,这里的价位只是昆明菌菇市场的2/3:“你们自己看品质,买得少会后悔的。”末后这番话让同行者突然收住了加紧采买的脚步。
连阿敏也感觉到了我们隐隐的不信任,回去的路上她也不开口了。那种紧绷着的尴尬,不知该令我们脸红,还是令阿敏脸红。
我们回到住地,第二天找小餐馆老板,要检验下买来的菌菇是否正宗,老板说,泡发少许鸡油菌,用来蒸鱼即可,好的鸡油菌去尽鱼的土腥气,让本来偏柴的鱼肉鲜甜肥腴。
一尝,果然是上好的鸡油菌。大家都很惭愧,为我们以那样“小人”的心态,猜度过阿敏的动机。现在,还有机会弥补吗?正好肖主席处存有阿敏的电话,我们就让他找阿敏来,“别说买菇的事了吧,就说我们想替她的学生们做点事,问她怎么做才合适。”
阿敏毫无芥蒂地来了,仿佛从没有被我们的猜忌伤害过。我们提出要捐点钱给她的学生们,她谢绝了;那山里娃要什么?阿敏说:“除了书,就是鞋。”
她这些年每到暑假就带人买菇,纯粹尽义务,一方面是让采菇的家长和孩子富裕点,另一方面,若有游人想答谢,她就让他们留下回城时不穿的登山鞋或运动鞋。“我们的孩子都是大脚仙啊,十二三岁,小学六年级,就有你们城里孩子18岁的大脚了。走山路上学,太费鞋。”
我们把可留下的鞋都留给了阿敏。她满脸喜悦地去了。而我们,不约而同地在两周后,收到了阿敏特地去县城发来的照片:孩子们开学了,他们顽皮地将穿有运动鞋的大脚丫,争先恐后举到镜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