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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

作者: 谭永强2017/02/21情感散文

出了老宅往东,沿着光光的石板路一路下坡,不出二里有一口水井,据老人们说,这口井距今已有百年以上。在记忆中,井里的水从未干涸,全村半数以上的人家长年累月吃的就是这井里的水。

老井四周是厚厚的长短不一的石条,井口亦由石条围砌,却没有石栏遮挡。井壁上的苔藓经年被井中的湿气滋润,翠绿翠绿地泛着光,几株凤尾蕨叶尖挂着晶莹的水滴从石条的缝隙中往外伸展。络绎不绝的挑水人,使得老井四周常年淋漓着水渍,石板也愈加光滑。

家里的水缸,每到冬天就会结冰,我们兄弟几个总会撅着屁股用瓢捞着缸沿那些亮晶晶的冰碴吃,老井里的水,生喝从不会坏肚子。每次娘和大哥从地里干活回来,踏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揭开缸盖,用瓢舀上半瓢咕嘟咕嘟猛喝一通,那畅快劲看得俺都馋。于是每次放学跑回家,俺也学娘的样子喝上一小瓢,凉气直透心底的当口,人也立马神清气爽。

家里的水缸很大,咱老百姓都称四担缸,刚好能盛八水筲的水。挑水的工具也简单,一根扁担两头分别嵌上铁钩,称做“担杖”,如此四个来回,家里的缸也就满了。挑水的重担,起初是落在大哥肩上的,时不时地娘自个儿也去挑,路远道滑,一个来回怎么也要15分钟。后来大哥在城里就工,挑水的担子就归二哥了,二哥却是闲懒,总是借故肚子疼或晕水不去挑,而且即便挑也挑不满水缸就作罢。

后来,二哥参军,去南方当了一名水兵,挑水的差事又归娘管了。水不仅用来做饭、喂猪喂鸡,还用来洗衣、洗澡。所以每隔三两天,娘下地干活回来,便会匆匆抄起立在墙角的担杖,随手挂上水筲,于是石板路上便可见娘一手扶住担杖,另一只手甩开了肩膀,摆动的身影透着一股子干练、俏气,坚实的大脚透着一股子能干、泼辣,一路上水筲“吱纽、吱纽”有节奏地响着,引得我一路小跑紧紧跟随。

第一次挑水是学校休礼拜,也恰逢娘病了。实在不忍心看娘去挑,我便男人般担起挑水的重担。前行挑水的路上,内心的总是忐忑不安,这“不安”缘于一是怕打水时水筲不慎滑落井中;二是因为井口宽大,井台湿滑,怕整个人都会被沉重的水筲拽进井里。打水可是个技术活,得会使巧劲,水筲在水中一歪,水顺势灌满了桶,水筲下顿的同时,人借着水的浮力向上猛然一提,满满一桶水便到了跟前。担上水战战兢兢地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我亦感觉出娘挑水的艰辛,肩膀被压得火燎燎地疼,于是便双手顶住了担杖,如此一来水筲晃荡得竟几乎把持不住,一路上总要歇个两三回。即便这样,等走进家门,桶里的水也洒出了大半。

二哥复员回来那两年,每次娘跟前我都要闹腾、挖苦他一顿“哥,当了这些年水兵,还晕水不?”。“瞧俺,这个子长这么矮,硬生生是在家挑水时给压得!”每每俺说起这话,都会把二哥闹个脸红脖子粗。

村里人都敬畏老井。然而,自有一天外地一个乞丐夜行不慎落入老井淹死以后,村里人就觉得犯了忌讳,便很少有人去挑水吃了。后来,老井的水质也一天不如一天,各家陆陆续续在自家门外或院里都打了压井,再后来每家每户都通上了自来水,老井自此也就闲置废弃。

家乡的老井,曾经为村里人常年提供着生命之水,曾经承载着几代人的寄托,也见证着时代的变迁。清冽甘甜的井水不仅滋养了我的童年,也滋生了我的梦想。虽然我业已走出了那个梦魂牵绕的小山村,却永远也走不出对老井深深的思念,走不出光溜溜地端坐铁皮大盆中洗澡玩耍的情景。

老井虽然退出了人们的生活,但我仍然相信在每个人的心中,仍会时常想起那个家家挑水吃、苦中有乐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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